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千里江山》苏少微 文案: 师徒文,甜宠~风流文雅帝王攻X纯情善良画师受 “如果陛下喜欢的是个女人,可以让她宠冠后宫。可是陛下喜欢一个男人,能给他什么呢?” “朕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希孟觉得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师父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自己,自己也要把最好的都给师父。行尽九州四海,为师父画出一幅旷古绝今的《千里江山图》。 “希孟,千里江山有什么好?你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事物啊。”师父挑眉道,“你不是要把最好的东西给师父吗?” 原来师父养育我多年是为了吃我?希孟如梦初醒。 为王希孟名画《千里江山图》而作,以两宋历史为背景的架空文,请不要考据当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虐恋情深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希孟,赵极 ┃ 配角:米弗,李诗诗,蔡俅 ┃ 其它:耽美,古风,师徒,帝王攻 一、忆旧游 第1章 后爹 时已傍晚,狭窄的小巷中,昏黄的日光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拖得老长。老者肥胖的身影被日光拉得纤细苗条,与本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少年单薄的身影在凹凸不平的土墙拐角处折成两段,如同荷塘里一株枯瘦的荷茎。 少年向上托起的双手中,回响着铜板清脆的碰撞声。 “三十六,三十七……四十五,四十六,四十八……”穿着锦缎长袍花白头发的老者一枚一枚数着钱放在少年手心里,不知是有意还有无意地数漏了一个钱。 少年没有吭声,还是保持着之前双手托起的姿势,如同没有听见他的错漏一般,接过他手中的钱。 “四十九,五十!好了,五十个钱!”老者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手心,对少年笑道,“我们员外有的是钱,可惜就是缺个儿子。我们员外见你生得俊俏,对你很是喜欢。反正你爹没了,你娘也改嫁了,到我们府上去过好日子比你卖柴强多了吧?你说怎么样啊?要不今天就搬过来吧?” “这个……”少年挂满的汗珠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不好意思地嗫嚅道,“这不好吧……我该回去了。” “诶你……”老者还想对他挽留几句,那少年却揣着钱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便消失在了窄巷的拐角。 少年有慌乱地一路乱跑,风一般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的小弄堂。 “希孟!林希孟!”奔跑的少年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喊声,“见了我你就跑!小子你给我站住!” 听到那个声音,少年停下脚步,明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平静如初。 “嘿嘿,希孟啊,我们来商量个事儿。”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虚伪的笑容,笑得两只眼眯成了条缝,把希孟拉到一个隐秘的墙角,神秘兮兮地说道,“希孟啊,你都十二岁了,是个大人了。你也知道……那个……我和你娘成亲以后,一直都运气不好。最近啊,我们都穷得吃不起饭了……希孟,你有钱不?先借爹娘几两银钱使用使用?” 希孟瞥了那男子一眼,摇摇头。 “希孟啊,你行行好……我和你娘真的快要饿死了啊……呜呜呜……你行行好吧……呜呜呜……”那中年男子说哭就哭,胡子拉渣的脸上瞬间老泪纵横,满脸的污垢和着泪水流淌,手中拽着希孟不放,“你就行行好吧你……忍心看我和你娘一起饿死不……我和你娘要是饿死了,全村人还不是骂你个不孝子,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呜呜呜……” 希孟蹙了蹙眉头,把刚才买了柴得的五十文都塞给了那男子。 一见铜钱,那男子顿时两眼放光破涕为笑,连忙把钱宝贝地揣进怀里,回头又紧紧拽着希孟的手臂问道:“希孟好孩子啊,还有吗还有吗?” “没了!”希孟厌恶地推开那男子的手,蹙眉道,“别再来了!” “嘿嘿嘿,你今天多给我些,我够用了自然就不再来了。”那男子虽然身材矮小,不过将十二岁的希孟堵在墙角倒是绰绰有余,没拿够钱便挡在他面前不肯走,“希孟,我知道你肯定还有钱的。我算过了,我上回来是十八,今天都二十一了,你一天赚五十文三天一百五十文,你一个小孩子家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快点拿出来给爹娘使用!” “你……”希孟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无赖会这样精细地算计自己的每一文钱,心中有些愠怒,在墙角闷声不响,不理会他的索要。 “希孟,别不识相!”那男子趾高气昂道,“再交一百个铜钱出来,今日你要是少了一个,我回去把那个王娇那个贱人吊起来往死里打!” “……”希孟瘦小的手指拽了拽自己破旧的衣角,有些无措起来。 虽然三天是一百五十文,可是每天需要吃饭,有时张员外府上的老管家会少给一两文,哪里能交出整整一百五十文给他呢? “希孟,今日将钱交出来也就罢了,如果不然,你可试试看!”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的手帕,摊在自己的手心装模作样地温声细语道,“来,希孟乖,快把钱放在这上面。” 他这一招用得甚狠,希孟盯着他手中那块红色的手帕,仿佛母亲的命被他攥在手中一般,一时慌了心神,轻声道:“钱在家里。” “如此那我们快去取来啊!”男子一把拉起希孟,飞奔到他的“家”门口。 说是希孟的家,其实只是一间破茅屋,里面徒有四壁,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虽然希孟将破旧的小屋收拾地很整齐,屋子里还是难免显得有些肮脏晦暗。 男子情绪激动地把希孟扔在一边,径自大步跨进小屋子,把他的小木桌和床翻了个乱七八糟,终于在床头寻得了一袋用小麻布袋装好的铜钱,放在手中掂了掂,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希孟啊,不错不错。”男子笑着拍拍希孟的肩膀,“我下次再来啊!” 希孟没有理他,那男子言罢便拎着铜钱,愉快地哼着小调扬长而去了。 希孟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慢慢走到昏暗的墙角蹲下,在几个大大小小的旧瓦罐之间翻出两个烂掉了一半的生芋头来。 因为营养不良,十二岁的希孟个子还没有长开,手也还很小,看起来就像个需要人疼爱照顾的孩子,全然不像一个已经能自食其力甚至还得养活父母的小大人。 粗糙的小手捧着两个脏兮兮的烂芋头走到屋后,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希孟蹲在水井边,将两个芋头在小盆子里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挖去烂掉的部分,又用水冲了两遍。 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希孟面前,直往希孟怀里蹭。 “小黄乖啊,现在不抱你,我还要做饭呢。”希孟没有伸手去抱小狗,而是拎着自己两个刚刚洗干净的芋头站起来,认真地对狗说道,“我吃完饭再陪你玩。” “希孟?希孟……”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跑进希孟的小院子,见他手上拎着两个芋头,问道,“你那个后爹他又来过了?真作孽哦。” 希孟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这个人真作孽哦,一天到晚就知道赌,三天两头来问你要钱。”老婆婆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以往他来我没给你记着,这个月我一直给你记着,今天是这个月二十一天,他刚好来了第七回了!真作孽啊!一天到晚在一个孩子身上打主意!希孟,阿婆家饭做好了,你上阿婆家吃饭去吧。” “啊,不用了……”希孟的手指摩挲着自己手中的芋头,“我自己做饭吃。” “你这不还没烧饭吗,阿婆家已经做好了,过去就可以吃的。”老婆婆拉起希孟的小手道,“阿婆也一个人住,特意做了我们两个人的饭,你不来吃还不是得浪费掉了。” “谢谢……”希孟道,“不过,这两个芋头放到明天也要坏了……” “拿过来我帮你烧,烧好了你带过去配着饭一起吃。”老婆婆去希孟手中把两个芋头接过来放在灶台上,去到灶上帮忙生火。 希孟小小的身板举起盛水的木桶,将水桶里只剩下一个底的水都倒在了锅里,再将芋头放进水里,盖上了锅盖。 “希孟,你以后要是没东西吃就到阿婆家吃。”老婆婆道,“反正阿婆一个人挺没伴,你来阿婆就很开心。” “嗯……” “你看我家小黄就喜欢和你玩。”老婆婆笑眯眯地拉过四肢都抱在希孟的小腿上蹭来蹭去的小黄狗,对那小狗呵斥道,“别蹭了,脏兮兮的把希孟的裤子也蹭脏了!” “没关系,我的裤子本来就脏了……” “希孟,你想过离开没有?你那个作孽的后爹三天两头来找你要钱,这日子也没法过啊……” “嗯……” 希孟平时不怎么会说话,心里想的事情也不会说出来,“嗯”着也就过去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只要不是他很反感的事,就算他拒绝,硬要他去他也就去了,比如去老婆婆家里吃饭。 老婆婆和他吃了饭,说了许多关于他日后的事情,他也都是嗯嗯啊啊地答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再懂事也还是和孩子,能听得懂多少呢。眼看着天色晚了,希孟帮着老婆婆收拾了碗筷,便告告辞出了门,回到自己的屋子。 希孟看着天色已晚正准备关门,不料那后爹笑嘻嘻的面孔有出现了在眼前。那后爹眉飞色舞地问希孟道:“希孟,今天你给了我们这么多钱,你娘很是开心,特意给你做了一桌饭菜请你去吃啊。” “我吃过了。”希孟手中紧紧握着门栓,一脸戒备地看着后爹,“我没钱,别来了。” “希孟,你娘可想你了,想你都想哭了,让我带你到家去她想见见你。”后爹趴在了门框上,不让希孟关门,“她说你不过去她今晚哭到天亮!” 小孩子听到母亲便会心软,希孟也不例外。他谨慎地瞧了后爹一眼,才把手中的门栓放在了角落里。 “对了嘛,我们都是一家人,看你的样子好像我们会害你似的。”后爹把希孟从门里拉了出来,“走走走,别磨蹭!快点跟我过去!” 希孟推开后爹的手,把门关好,方才随他去了他们的家里。 自从母亲改嫁之后,希孟就几乎见不到她,更是从来没有去过后爹的家。希孟不认识路,只跟着他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座深宅大院的侧门前。 夜色已深,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半点人影,只有院墙内几颗高大的古树伸出黢黑的魔爪,仿佛要将人勾入地狱一般。 后爹上前敲了敲门,那扇小小的侧门悄无声息地在面前打开,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探出了脑袋。后爹笑嘻嘻地与那鬼鬼祟祟的看门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这氛围似乎不对,门后似乎还藏着人的气息,希孟戒备地向后退了几步。 “希孟,你站在那边干什么?进来啊。”后爹回头笑嘻嘻地对希孟招招手,“你这么害怕干什么?这里又没有老虎的。” “我娘在哪里?”希孟站在原地不肯向前,谨慎地问道。 “你娘在里面啊,进去就看见啦。”后爹对希孟使劲招招手,“快点!进来啊!” “让我娘出来。”希孟防备地看着后爹道,“不然我不进去。” “你这孩子太没道理了,哪有让你娘到门口迎接你的道理!”后爹急了,要出来拉希孟,“你快进去!” “既然她不出来,那改日再见!”希孟推开后爹的手,转身就跑。 “站住!快点快点抓住他!”希孟的后爹在他身后大喊起来,隐秘的侧门后迅速冲出几个年轻家丁,向少年奔逃的方向追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受受他,十二岁~【笑哭】相信我,攻快要出来了~~ 第2章 富商 凡是跑到僻静之处,要么前面是死路没有出口,要么自己被他们抓到了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有跑到人多的地方,或许还能借着人流甩开追赶的人,或者可以得到好心人的帮助也未可知。希孟的小脑袋里这么想着,虽然不认识路,还是朝着印象中夜市的方向跑去。 逃命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跑了一个时辰的孩子竟然还能健步如飞,将几个大人甩得老远,希孟终于一路狂奔到了人来人往的夜市之上。 然而谨慎起见,希孟只抬手去擦了擦将要流进眼睛里的满头汗珠,却丝毫不敢回头看看身后那些人追到了那里。 “砰!”希孟正抬手擦拭眼边的汗珠,一个不防撞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被那肥大的东西给撞倒在地。 “哎哟,走路不看路的小毛孩!撞死老娘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肥胖老女人掀起地用攥着帕子的手揉了揉自己刚才被撞的腰部,骂骂咧咧道,“爹娘没给你长眼睛啊?啊?你个丧命鬼!” “对不起……”刚才跑得急,希孟也分不清是自己撞的她还是她撞的自己,秉承着一贯不喜欢和人争执的心态,希孟还是和她道歉,希望不要再因为此事纠缠下去。 那老女人翻着白眼冷冷“哼”了一声,气焰嚣张地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撞倒在地的孩子,突然两眼放光,连忙去地上把人扶起来,“孩子,撞疼你没有啊?地上凉得很快起来快起来啊!春红!快点备茶招待客人啦!” “我可以走了吗……”希孟推开那个老女人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诶,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老女人的笑带起满脸的皱纹更加明显,涂满脂粉的脸上胭脂和白|粉几乎能一块一块地掉下来,拉住希孟道,“别急着走啊,到我们家去玩一玩。” “不用了……”希孟推开她的手,“我得走了……” “诶,站住!”老女人一把抱住希孟大喊道,“来人呐!抓贼啊!来人呐!抓贼抓贼!” “放开我!”无缘无故被人抱住喊抓贼,希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奇事,刚挣开这女人的手想要逃走,面前竟然挡了一排年轻壮硕的男子。 “哈哈哈,你这小妮子!”老女人在希孟身后咯咯笑道,“你要跑到哪里去啊?” “你们要作什么……”希孟回头询问,突然两眼一黑,“砰”一声扑倒在地上。 “你的手给我轻点!”那老女人瞪了一个正收回刀手的男子一眼,连忙上前托起希孟的脸看了看,只是额角破了点皮,这才放下心来,骂骂咧咧道,“我们这行就靠一张脸皮,要是这么磕磕碰碰给磕碰坏了,我上哪儿弄钱去啊?这小妮子真是长了张好脸蛋哪,啧啧……” 老鸨命人将希孟拖回了楼里,走到后院与鱼公商议道:“这小妮子长得真心标致,好生调|教调|教,说不定日后和咱们家诗诗有的一比,又是个棵迷倒无数王孙公子的摇钱树。” “他可是穿着男人的衣服啊。”鱼公道,“你当几个人喜欢龙阳断袖啊?” “呵,穷人家嘛,有什么穿什么,还分什么男人的衣服女人的衣服?”老鸨嗤笑道,“你放心吧,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还会看走眼?哪有男人张这标致模样,那一定是投错胎了吧。这小妮子一定是个女的!等他醒了拿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仔细洗个干净,你就知道李妈妈我说话是没错的了!” 李妈妈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小丫头掀开帘子跑到后院来,急匆匆道:“妈妈,妈妈!外面来了一伙人,说是什么王员外府上的,说妈妈把他们家的公子给弄了进来,要我们还了回去。” “什么王员外李员外的,谁见过他们家的公子?”李妈妈不屑道,“没见过,让他们别处找去,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诶。”鱼公推了推李妈妈,“可是找你刚才弄进来那个人?” “哼!”李妈妈冷哼一声,“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什么王员外李员外的要找人都给我滚一边去!春红,让他们都从老娘的地盘滚出去,不然老娘要不客气了!” “是,妈妈。” “真是的,到我这里来找事,也不看看我这是什么地方!”李妈妈骂骂咧咧道,“皇亲国戚也要敬我三分,王员外?什么东西!” “诶,诶。”鱼公再次推了推李妈妈,“你听见了,那些人说找他们公子,你还不去看看弄来那个到底是男的是女的?别半天给白忙活了!” “哼!你怎么知道他们找的就是那个小妮子?什么员外的公子能穿这样?我李妈妈看人不会错,他就是个女的!”李妈妈拉起鱼公的手道,“这就验明真身去,不是女的算我输!” 李妈妈和鱼公提着灯进了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室,将方才打晕拖进来的人放平在地上。 “你看看这张脸,一定能迷死整个京城的男人。”李妈妈指指希孟的胸|部,满意地笑道,“以后这里长起来,前|凸后|翘身材又好,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嘿嘿。”鱼公见了希孟这张脸,也满意地笑起来,“果然好眼光啊,的确是好看得很,好看得很哪!” “可不是么,我的眼光准不错,这么个美人胚子上哪去找第二个?”李妈妈一手将希孟扶起来,一手去退他的裤子,“你看好了,我李妈妈说他是女的他就是女……” “啊!”李妈妈的手刚碰到希孟的裤子,冷不防原本晕倒在地上的人竟突一把然推开她,跳起来撒腿便往密室外跑去。 “来人呐!来人呐!快抓住他!”李妈妈连忙一边站起来往门外追,一边大喊道,“快来人呐!” 青楼里的丫鬟小厮们听得喊抓人,也不知道李妈妈要抓的人是何模样,都一股脑乱哄哄地到处搜寻起来。 到处都是在追赶自己的人,希孟小心翼翼地往人少的过道里悄悄逃遁,穿过一个小庭院,又爬上一座小阁楼,逃逃走走,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耳听得身后人声渐近,想是他们又即将追过来,希孟慌不择路地推开一扇门,想往那房间里躲避。 “啊!” 刚推开房门就听得一声尖叫,刚瞥到一眼的眼前场景吓得希孟赶紧捂上自己的眼睛。 房间里竟然是个正在浴桶中洗澡的姐姐! 浴桶中的姑娘被突如其来的打扰吓得尖叫一声,见只是个十二三岁上下的孩子,才稍稍镇定了下来。 “你是谁?”那姑娘问道,“外面有人在追你?” 希孟捂着脸都不敢睁眼,只是点点头。 “翠儿,快去把门关上。”浴盆中的姑娘镇定地站起来,取过浴巾将身子擦拭干净,披上一件罗衫,走到希孟面前,拨开他挡着双眼的手,“你别怕,他们……” “希孟?是希孟吗?”姑娘一见希孟的模样,吃了一惊,“你真的是希孟?” 希孟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那姑娘的脸,也不由一惊:“姐姐?” “希孟!”姑娘顿时失声,眼中的泪水莹莹闪烁,一把将希孟搂入怀中,“希孟……真的是希孟……” “姐姐……” “咚咚咚,咚咚咚。”还未及寒暄,门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快,先到我床上躲一躲。”姑娘拉着希孟往屏风后走,掀开床幔将他藏在床上。 “咚咚咚,咚咚咚。”门外的敲门声愈加急促起来。 李诗诗连忙拢上窗幔,收住哭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边往门边走,一边问道:“谁啊?” “女儿,诗诗,是妈妈我啊,快开门啊。”门外李妈妈的声音道,“诗诗你快开门,妈妈有事找你。” “来了。”李诗诗整了整衣衫,从容上前将房门打开,一见李妈妈在门口,微笑着问道,“妈妈,怎么了?” “你开门怎么这么慢哪?”李妈妈斜着眼将房中四处大量了一回,问道,“刚才可有看到个十二三岁的小妮子跑过去?” “女儿刚才正在沐浴,得穿上衣服,所以晚了。”李师师陪笑道,“妈妈,我一直在沐浴呢,哪里会让别人跑进房间来?” 李妈妈将信将疑地问道:“我方才在外面听见你叫了一声,为的是何事啊?” 李诗诗眼珠一转:“哦,女儿方才想拿浴巾擦擦,没有够到,不小心把脚踢在了浴桶上,所以……” “姑娘怎么还要自己拿浴巾。”李妈妈不悦地瞪了一眼翠儿道,“翠儿,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给姑娘拿浴巾?” 翠儿低下头不敢回答。 “妈妈,不怪翠儿,那时候我让翠儿拿衣服去了,所以才自己拿浴巾。”李诗诗笑道,“妈妈,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没了。”今晚诗诗要接的客人来头甚大,也不方便继续追问其他事,李妈妈转而笑道,“过会儿那个大富商就要来了,你可要帮妈妈好生伺候这棵摇钱树。呵呵呵。赶快梳妆打扮起来吧。啊?” “嗯。”李诗诗点点头,“妈妈,外面为何这般吵吵闹闹的,一会儿吓坏客人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李妈妈道,“可不是嘛!被这么个小妮子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一会儿把那个大富商给吓走了就不好了。让他们都到院子外面围着,左右那个小妮子也逃不出去,明儿老娘再慢慢找他!” 李诗诗听在心中,没有回话。 “好了,诗诗,妈妈就不打扰你了,你快准备准备吧。”李妈妈笑呵呵地拍了拍李诗诗的肩,将她往梳妆台前推去,“好好准备啊。” “嗯。”李诗诗坐在梳妆台前目送着李妈妈出门,连忙起身去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方才匆匆到床前掀开幔帐,一把将希孟抱住,“希孟,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希孟隐隐约约记得,三年前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姐姐被母亲走的时候,明明说是去有钱人家做工的。可是如今看起来,她所在的地方并不像个正常的有钱人家的府院,她似乎也没有在这里做工。 “希孟?”李诗诗一怔,映着摇曳烛光的泪水早已在眼眶中盈盈闪烁,低声道,“这里……” 第3章 情|欲 “希孟?”李诗诗一怔,映着摇曳烛光的泪水早已在眼眶中盈盈闪烁,低声道,“这里……是个苦海啊……” “姐姐?”希孟一双澄澈的明眸认真地望着姐姐,问道,“姐姐在这里苦吗?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说什么傻话呢?”李诗诗抹去双颊的泪水,笑道,“好了,你先待在这里,一会儿听到什么都别吱声,姐姐自会应付的。” “姐姐!”希孟扑腾到床边,一把拉住李诗诗的五彩绫罗裙摆,“姐姐,姐姐在这里不开心,希孟一定会帮姐姐离开这里!” 李诗诗回头轻轻一笑,点点头:“好,姐姐等希孟帮姐姐离开这里。姐姐等着……” 希孟紧紧抓着手中的绫罗裙摆,心底乱成了一团麻,脑海中一会儿是自己当年与姐姐在家中后院里沐浴着阳光的欢笑,一会儿是姐姐今夜映着烛光的泪水,一会儿是自己三年来与后爹和母亲的周旋……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谈何保护姐姐?希孟不觉轻轻松开了手,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姐姐得去梳妆了,一会儿有个贵客要来,姐姐没叫你你千万不要出声,更不要出来让人看见。”李诗诗道,“今夜李妈妈她看得紧,明日街上人多眼杂,姐姐再想办法送你出去。” “嗯……”刚说的要帮姐姐出去,却成了姐姐帮自己出去,希孟点了点头,心想着出去以后定要好好努力,救姐姐早日脱离苦海。 李诗诗将床幔放下,到梳妆台前坐下,让翠儿伺候着薄施粉黛,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倭堕髻,随意斜插一支双燕紫玉钗,便半露香肩慵慵靠在了榻上,等待客人到来。 灯下的美人面若桃李,肤如凝脂,眉若远山,气如幽兰,盈柔款款,顾盼生姿。生于烟花柳巷之间,眉目间荡漾风月无限;登于宫殿庙堂之上,气度足以冠绝群芳。 若说这般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世上无双,细细看时,她眉目间却竟与希孟生得有七分相似,只是一生为女,一生作男。 谨记着姐姐的吩咐,希孟独自坐在床上连轻轻动弹一下都不敢,只是隔着淡黄的床幔往床外看。 只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门外的方向进了房间,姐姐的身影从榻上翩然而起,似是在迎接来客。 “郑官人,请坐。”李诗诗起身相迎,给刚进门的客人倒了一杯清茶。 客人一身绣银白衣,素雅不失华贵,腰间玉带上镶嵌的白玉雕作九条蟠龙,一举一动大气从容,一看就是富可敌国的大人物。 他虽然挥金如土一掷千金,却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大富商。李诗诗和院里的人心里都明白,却也没人敢胡乱猜测。 客人点点头,在雕花木桌旁坐下,微笑道:“诗诗多日不见,不知都在研习什么技艺?” “官人取笑了,诗诗哪里是研习。”李诗诗笑道,“多亏了官人细心指导琴艺,诗诗才能在琴艺上摸得一星半点门道。最近虽然练了几日,终归是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在官人面前卖弄……” “诶,这是什么话?”郑官人道,“朕……郑某第一次见诗诗姑娘,就觉得姑娘天资聪颖绝非常人,又对琴艺深有感悟,只是缺乏一人点破玄机。以姑娘的资质,稍加练习定能在琴艺上有所突破,何不为郑某展示一二?” “那,诗诗献丑了。”毕竟风尘中人,推三阻四拂了客人本是大忌,李诗诗推脱了几句,见她还是坚持,只好起身去取琴。 李诗诗起身,方欲去墙上取下瑶琴,那郑官人突然起身道:“诗诗且慢!” “嗯?”李诗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抬进来。”郑官人正了声色,对门外命令道。 两个下人抬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瑶琴进了房间,放在琴桌上,连忙头也不敢抬地退出门去。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郑官人打开手中折扇从容地摇动,笑道,“此琴名曰九霄环佩,乃唐代玄宗时琴,至今三百余年。郑某看诗诗对琴颇为喜爱,特意命人辗转寻求而来。” “九霄环佩……”李诗诗惊讶地看着桌上的琴,半晌才轻声道:“如此贵重之物,怎么能……” “世间最贵重的,是真情二字。”郑官人收起折扇,轻轻走近诗诗,在她耳边柔声道,“我与诗诗真情无价,切莫相疑。其他的,不足为贵。” “官人……”李诗诗听得耳根发赤,羞怯地低下了头,“诗诗也一直将官人当做知己。诗诗生于青楼之中,能有几人像官人这般真心相待,诗诗不胜感激……” 郑官人将琴身一翻,琴背面镌刻四个大字:九霄环佩。旁边是当朝大才子苏子瞻用小楷书写的一首小诗: “霭霭春风细,琅琅环佩音。垂帘新燕语,苍海老龙吟。” 郑官人将折扇一抖,展开的折扇似乎将心意相通的两人与外界的无关风月的世事隔绝,贴着诗诗耳根轻笑道:“不知郑某今晚是否有幸听闻诗诗的‘垂帘新燕语’?” 李诗诗羞涩地一笑,点了点头:“官人请坐下品茶,小女子献丑了。” “好!”郑官人合上折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细细聆听。 李诗诗朱唇轻启,和着琴声唱道:“浓绪凝眸轻掩面,对月无眠频频叹。柔情似水君不知,心丝乱,结成茧,软语俚歌听不惯。 长恨西风悲画扇,眉锁易舒情难断。算来无计可销愁,青烛暗,临窗看,昨夜飞花飞满院。” 郑官人一边聆听,折扇在手心轻轻打着节拍,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李诗诗一曲唱毕,郑官人竟然愁眉深锁,起身问道:“今夜良辰美景,诗诗何故出此悲凉之语?” “郑官人……”风月场中卖的是欢笑,怎能将客人带入愁绪之中?李诗诗这才发觉自己方才一时真情流露,忧思难收,竟然惹得郑官人也忧愁起来,连忙笑道,“诗诗方才胡乱唱的,竟然惹官人烦恼了,该罚该罚。” 李诗诗笑着去桌上倒了一杯酒,自己一饮而尽:“诗诗自己罚酒三杯,给官人重新唱一曲。” 看着诗诗轻车熟路的接客方式,郑官人的眼中竟有一丝心痛,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杯,认真道:“诗诗,郑某并非轻薄之人。我们既心意相通,互相引为知己,有什么话不可以说?你有何忧愁在心中,尽可以告诉朕……郑某,郑某一定会尽力想办法帮助你。” “官人,您说的哪里话?”李诗诗笑道,“能遇见您诗诗已经不胜荣幸,能与您相知诗诗已经不胜快乐,哪有忧愁之理?这就是一首寻常闺怨曲子,凄婉了一些,惊扰了官人真是诗诗的罪过了。” “哈哈,原来如此。”郑官人虽然不信,然而见她有意隐瞒,便点点头,笑道,“诗诗唱曲果然是一绝,竟然能如此入情入景感人肺腑,是我多虑了。” “官人,当此良辰美景,诗诗敬官人一杯吧。”李诗诗往桌上斟一杯酒,递到郑官人面前。 “好。”郑官人接过银杯一饮而尽,将酒盏放回桌上,只见李诗诗双颊通红,眼色迷离,忙问道:“诗诗你怎么了?” “郑官人,我……”刚才饮下一杯酒后,李诗诗便突然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起初以为只是酒力太猛没有在意,可现在这股莫名的感觉却变本加厉,竟令她意识有些恍惚,“郑官人,我想要……” “你想要什么?”郑官人看着诗诗这反常的举动微微一怔,自己也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诗诗,莫非这酒里有药?” “嗯……”李诗诗的意识半昏半醒,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一定是妈妈……嗯……一定是妈妈她……” 药力作用下,郑官人下|身一挺,顿觉欲|火|焚身,忍不住一把搂住了李诗诗柔软的身躯,将她按倒在榻上:“诗诗……” “嗯……”李诗诗伸手搂住了郑官人的脖颈,柔软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对方细腻的肌肤,“官人……我要……” “嗯。”郑官人答应一声,“呲啦——”一把撕开了诗诗柔软的衣裳。 希孟坐在床上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姐姐之前的嘱咐,一把拉开了窗幔,冲上前拽住那郑官人的衣襟,将他重重推开。 药性的作用下,郑官人本就昏昏沉沉,被希孟猛然一推,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出了一头冷汗,不禁清醒了几分。 李诗诗躺在榻上翻来扭去,喉间轻轻呻|吟着,紧紧抓住了希孟的手:“嗯……希孟……你别管我……啊……” “姐姐,你怎么了了?”希孟从没见过姐姐这般模样,连忙拉过一旁的锦被遮盖住她赤|裸的上身,去桌上为她倒了一杯凉水递给她,轻声道,“姐姐,喝口水吧。” 李诗诗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呯”一声砸在了地上,还是觉得干渴难耐,一把将希孟推远:“你别过来,你千万别过来……啊……” “姐姐!” 郑官人的眼神直直盯着希孟,怔怔地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他瞳孔一缩,似乎想起了什么,冲上前一把将希孟抱住。 “啊?你干什么?放开我!” 希孟挣扎着伸手去推开那郑官人,郑官人却着了魔一般将希孟打横抱起,一脚踹开房门,大步往外冲去。 “放开我,放开……” 任凭希孟怎么在怀里挣扎踢打,郑官人都毫无反应,竟然当着无数妓|女小厮和王孙公子们的面,抱着希孟大摇大摆地出了青楼的大门。 “呃……”门口侯着的张公公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取出一千两银子,回头和李妈妈陪笑道,“我们家官人就这样一阵风似的爱自由,这里是一千两银子,妈妈你拿去用吧。” “呵呵呵,哪里哪里。”李妈妈接了银子揣在怀里,乐得合不拢嘴,“郑大官人哪就是有眼光,那个小妮子是我们今天刚买来的,长得很标致,而且一次都没有用过呢。” “嘿嘿,是么。”张公公和李妈妈笑了笑,刚想道个别,只听门外喊了一声“起轿”,便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赶紧追了出去。 李妈妈笑呵呵地揣着钱到了李诗诗房中,只见她痛苦地倒在榻上翻来覆去,口中还絮絮叨叨地呻|吟着。显然是今晚没有得到郑大官人的宠幸,药力完全没解。 “这个郑官人真是奇怪,这么喜欢来看我们家诗诗,两年了碰都不碰她。今天老娘都给他做到这份上了,竟然还走了。”李妈妈随意地甩了甩手帕,笑道,“外面那个蔡太师家的蔡大公子不是要求见诗诗么?今晚可是诗诗头一回呢,真是便宜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姨妈疼,更新慢了点,请大家谅解。过段时间更新就会稳定了,谢谢大家的理解【比心】。 第4章 师父 皇宫,御书房 郑官人抱着还在挣扎的希孟,一把扔在了书房的软榻上,对着床上的小人儿欺身压上,双眸明亮却迷离。 希孟这下才将这位“郑官人”的面目看得真切,灯光下,一张英俊而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希孟一时竟然深深怔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希孟,希孟,真的是你么?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师父找你找得好苦啊。”郑官人紧紧注视着希孟的双目,说话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 “师父……”怎么会是师父?怎么会是师父?希孟的脑海里乱成一团,一会儿是三年前那个儒雅温和的师父,一会儿是刚才企图对姐姐施|暴“郑官人”,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师父? “是我,是师父。”郑官人拉起希孟的手,只觉滚烫掌心中的一双小手冰冰凉凉。 不是希孟的手凉,而是自己浑身燥热。这位“郑官人”意识到,自己体内药力未解,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师父?”希孟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您的手好烫。” “没事。我们明天再说。”郑官人连忙放开希孟的手,转身便匆匆往门外走去,“希孟,我们明日再说,你先睡了吧!” “师父……” 不敢再逗留片刻,郑官人大步出了书房,对候门口的张公公轻声吩咐道:“去后宫里随便找个嫔妃来侍寝,越快越好!” “啊?”张公公吃了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听到没有,还不快去!”赵极怒道,“迟了朕便斩了你!” “是是是,老老奴马上去。” 希孟在御书房里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天之内的种种变故令他还来不及接受。一会儿想到姐姐,不知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这会子一个人在那里可怎么好;一会儿想到师父,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富商还认识姐姐,又怎么把自己带来这个陌生的地方。 任外面春寒侧侧,书房却里温暖如春。希孟侧卧在榻上,往周围看去。 榻前有一张书桌,桌后的墙上悬挂着两张古朴的瑶琴,书桌两旁的架子上则摆满了珍贵的玉器,悬挂着历朝历代的名家书画。神奇的是,此时冬寒未消,架子上的一盆兰花却竟然开得生机勃勃,有如已在阳春三月一般。 希孟在山上砍柴的时候,有时也能见到兰花,然而每次都是匆匆一瞥,来不及细看。听说兰花品性高洁,是花中君子,希孟一直都在心里默默喜欢这种花,想要看清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希孟掀开被子走到架子旁,将那株兰花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细到每一根兰叶的纹理走向,每一朵兰花的俯仰开合,兰蕊的生长方式,大到兰花兰叶的疏密错落,生长方向,乃至兰花的气韵。 希孟将这盆兰花的每一处都化作画一般的笔触记在了心里,在心中用画笔轻轻勾勒出一幅白描的兰花来,然后在心里默默为这盆兰花层层渲染上色。 不经意瞥见桌上有一叠撒金宣纸,纸间撒入的金粉在灯光下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闪闪烁烁,灿烂生辉,希孟好奇地走到桌前,原来桌上竟然放着整整一叠画。 希孟认识师父的笔触,这些应当都是师父的练笔之作,悄悄看看他应该不会在意吧?希孟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些画纸,一幅一幅仔细品味起来。 师父作画的题材很广泛,不论山水,各类花卉,飞鸟鱼虫,乃至人物,都有入画。希孟往往一眼看意境,再分析构图,最后去洗洗品味花上的每一笔触,最后再看一眼色彩的协调,不禁感叹师父的画,没一幅都是上乘之作,自己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能比。 看着看着,希孟从师父的一叠大作中抽出一张笔触稚嫩,构图毫无章法可言的画来,不禁羞愧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这不是自己以前画了送给师父的么?师父竟然将真的将它带回来保存到现在?希孟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幅和师父相比之下稚嫩得不堪入目的画,连忙将它塞到了这一大叠画的最底下。 第二日,赵极召见了翰林图画院的主持,掌院学士王择。 “朕昨日在宫外遇见一少年,发现他天资聪颖,是个难得的可塑之才,就将他带入了宫中。以后就让他到你院里做事,请你多多指导指导吧。”赵极撒谎连脸都不红一下,胡说道,“朕之前已经指导过他一二了,他的这个基础应该不比你院中的学生差,过不定还好一些。” “能有幸得到陛下的指教,基础一定是比普通学生好很多。”王择恭维道,“既然陛下有命,臣一定会将他妥善安置。臣一定马上前去给他安排职务和住所,日后一定会对他悉心指导,多加关照。” “嗯。”赵极满意地点点头,道,“不过,你不要将此事声张,还是要把他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懂么?” “是。”王择口中答应,心中却在腹诽,就您老昨晚那轰轰烈烈的架势,这事儿宫里早就已经传遍了,哪里还需要我来声张? 此刻,赵极却还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将希孟隐藏得很好,不曾惊动任何人。 希孟搬到翰林图画院里住,其实什么行李也没有,只是空手一个人来去而已。 王学士感到深深无奈,这孩子简直就是官家从街上抢回来的一般,竟然连回家的机会也没有,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一概都没有带。 不过到了下午,官家竟然亲自派人往翰林图画院里送来一箱又一箱衣服和生活用品,每一件都是上乘之物。 那些衣服物品都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宫中物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赶制出来的,真不知道官家到底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是给司制方里下了紧急命令。总之,官家是没少在这孩子身上下功夫。 希孟和一个并不认识的南方小哥哥同一间寝舍,开始两个人都比较害羞,只是互相笑笑,然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上几句。 “你家哪里的啊?”小哥哥问道。 “陈州门那边。”希孟回答道。 “陈州门是什么地方?” “就在汴京,南边?东边?”希孟想了想,觉得家里住得又像在东边,又像在南边,便说道,“东南边的一个城门。你呢?” “我家啊,我家可远了。”小哥哥骄傲地挑眉道,“我家在婺州,你听说过没有啊?” 果然这地方听都没听过,希孟摇摇头。 “想想你也没有听过。”小哥哥到,“在两浙路,离这里很远,一个很多人都没听过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跑这么远呀?” “为了进画院呗。”小哥哥道,“画院里待遇多好,谁不想来。你不也是考进来的吗?” “哦……嗯……”希孟不敢说自己是被师父开后门带进来的,这样估计会给师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说自己考进来的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希孟。你呢?” “我连王宗元。”王宗元道,“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咯。” “是啊。”希孟点点头,“是好朋友了。” “哈哈……” 两个人熟悉了些,聊得便不再那么拘谨起来,王宗元一会儿说说进院的考题,一会儿说说自己怎么画画,推推希孟的胳膊肘问道:“进院那个考题,你是怎么画的?” “啊……我……忘记了。” “哈哈哈……你怎么……” 王宗元的“你怎么这么健忘”还没说出口,门外就来了七八个年轻小太监,抬着四五个箱子进了房间,放在一旁角落里,毕恭毕敬地对希孟道:“这是您师父郑画师给您送来的东西,请查收一下。” “师父……给我的?”希孟被师父这般神通广大深深震惊。师父只是宫里一个画师,竟然不但能大半夜把自己弄进宫,开后门让自己进画院,还能一夜之间给自己准备那么多东西。看来他在宫中真的很有本事啊。 “这里有清单,您查看查看。”一个小太监把一份写满密密麻麻小楷字迹的单子递给希孟。 希孟双手把清单接在手里,也没去查看物品,紧张不安地回道:“谢谢师父。” 那几个小太监见希孟一个半大的小孩子,穿得又穷酸,跑这一趟估计从他这里也讨不到什么打赏,只好自认倒霉地离开了。 “诶。”那些送东西的太监离开后,王宗元推了推还双手拿着清单不知所措的希孟,“你师父是什么人?哪个画师?本事这么大啊?” “我师父就是宫里的一个画师,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希孟将清单放在桌子上,回答道,“他什么都没告诉我。” “也是,一般有来头的人都不会轻易暴露身份的。”王宗元点点头,“说不定他会提拔提拔你,到时候我就抱你的大腿好了。” “宗元,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希孟突然问道。 “出去?”王宗元瞪大了眼睛,“你刚考进来,就想出去了?” “不是。”希孟摇摇头,“我担心我姐姐,我想出去看看她。” “你不是昨天才进来吗?你每天都要看你姐姐吗?” “不是,我姐姐好像生病了。” “我们每个月是会放假一天,不过我们这会子刚进来,估计还要等大半个月呢。”王宗元道,“要不你去和画院主持王学士请个假?不过你刚来就请假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的。要不,你偷偷溜出去?” 第5章 出宫 “我们每个月是会放假一天,不过我们这会子刚进来,估计还要等大半个月呢。”王宗元道,“要不你去和画院主持王学士请个假?不过你刚来就请假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的。要不,你偷偷溜出去?” 师父好不容易给自己安排了份好工作,要是干偷偷溜出去这种事,他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希孟觉得,不管自己要出宫,最好还是先告知师父一声。 “我想办法见见师父,和他说一声才好。”希孟道。 “嗯,这样也好。”王宗元问道,“但是你知道上哪儿找他吗?” 希孟摇摇头:“不过问问别人应该问得到吧。” “你师父看起来在宫里混得职位不小,应该有点名气才对。”王宗元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希孟道,“走,我陪你一起打听打听去。” 王宗元陪着希孟走了好多地方,问了许许多多宫里的人,也没问到宫中哪里有个姓郑的画师。 直到夕阳西下,二人依旧一无所获。 “你看你刚才还是想办法溜出去省事吧,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回来了,你师父什么都不会知道。”王宗元叹了一口气,道,“问到现在都没问出来你师父是谁在哪里,也是绝了。隐藏得这么好,也真是奇人一个。” 希孟抓了抓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让你陪我找了这么久,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再找一找。” “你能上哪儿找啊?”王宗元一把拉起希孟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你先回去吧,我再找一会儿。”希孟道,“再找不到他,我就自己,悄悄溜出去。” “呜呜呜……” “呜呜呜……” 自从早上醒来开始,李诗诗就一直独自在房中嘤嘤哭泣,谁劝都劝不好,也不肯接客了,急得李妈妈和鱼公都围着她团团转。 “哎呀女儿你哭什么?你不是喜欢那个郑官人吗?昨晚你和他好了有什么不好的?”李妈妈劝道,“你快别哭了,我们这一行,有几个留着头一回到了十七岁的,也就只有你了!有什么好哭的!” “呜呜呜……” “哎呀你这小蹄子你还哭!”李妈妈怒道,“你到底哭个什么劲啊你!快点梳妆打扮好出去接客!” “我是不会去的……呜呜呜……”李诗诗哭道,“我再也不会去了……呜呜呜……” “嘿,你这小蹄子。”李妈妈顺手抄起个鸡毛掸子,在桌上重重地敲了敲,“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翠儿你给我过来!” 诗诗的贴身侍女翠儿怯生生地走上前:“妈妈。” “我打死你个小蹄子!我让你哭我让你哭!”李妈妈抬手便用鸡毛掸子狠狠往翠儿身上抽打,“不接客?我让你不接客!打死你个小蹄子!” “妈妈!妈妈你别打了!”见李妈妈的鸡毛掸子是打在翠儿身上,李诗诗顿时慌了身,连忙上前护住翠儿,“妈妈,你别打了!” “哼!”李妈妈气冲冲道,“怎么着,我打不了你,我还打不了这个小蹄子?你们给我听好了:今儿晚上诗诗要是不接客,翠儿就得给我接客!你们必须得有一个接客,我这园子里可不养闲人!” “妈妈,翠儿才十四岁……” “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什么了?”李妈妈不屑道,“园子里有的是十三四岁就接客的。你们俩自己给我掂量着点!” 希孟不认识路,只在宫里到处寻找师父。偶然路过一个小花园,只见一群八|九岁的男孩围着一个顶多不过十岁的男孩,互相在争执着什么。 “赵康,你进去找父皇?你见过父皇长什么样子吗哈哈哈?” “我……我见过的!”那只有十岁的男孩气得涨红了脸,“我要去找父皇!” “啊呸!你休想进去!”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张开双臂拦在他面前,“父皇一点都不喜欢你,你进去他也不会理你!”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进去!”赵康一把推开面前那个八|九岁的男孩,“你们让开!我要见父皇!” “真是好心劝你你不听。”一个稍大的男孩摇摇头,“兄弟们,给本太子狠狠揍他!” 剩下的皇子们听得太子下令,一个个摩拳擦掌,上前揪住赵康就打,赵康却并没有还手。 “你们住手!”按理来说,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子们之间的事,希孟是管不着的,然而看他们七|八个人欺负一个,实在是看不过去,忍不住上前推开那些打人的皇子,站了出来挡在赵康面前。 “哪来的大胆刁民!一起揍!”那太子赵钦娇纵惯了,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见希孟敢出来帮赵康,毫不留情地亲自一拳打了过去。 眼看赵钦的拳头就要打到希孟,赵康眼疾手快一把拉起希孟的手,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推,抬腿就先踢倒了那嚣张跋扈的太子赵钦,随手打趴下几个冲上来要打的兄弟,吓得剩下几个人不敢上前来。 希孟吃了一惊,原来他自己身手这么好,刚才竟然一直忍着没有还手。 赵康双拳攥得咯咯作响,对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赵钦冷冷问道,“太子,你还来吗?” 赵钦伸手扶了扶刚才摔在地上摔歪的发髻,不敢吱声。 “那么,你们呢?”赵康沉稳而凌厉的眼神狠狠扫过剩下的几个皇子。 “赵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你给我等着!”赵钦指着赵康骂完,转身撒腿就跑。 剩下的皇子见太子跑了,连忙都作鸟兽散。 希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默默走上前对赵康道:“对不起,没帮到你反而给你惹了麻烦。如果他们要找你报仇,你一定告诉我,我来帮你。” “哈哈哈。”赵康摆摆手笑道,“就他们这些草包?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今天谢谢你。” “别谢我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帮上你。”希孟不好意思道,“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赵康问道。 “我要……”希孟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嗯。”赵康点点头,“我说到做到。” “我要悄悄出宫。”希孟趴在赵康耳边轻声道。 “出宫?”赵康眼底划过一丝失落,“那你还回来吗?” “回来啊。”希孟点点头,“我还要回来的。” “你要悄悄出宫的话,太不安全了。”赵康道,“宫里守卫很严,尤其是现在即将天黑,把守的人更多。”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希孟小声道。 “我这里有一块令牌。”赵康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塞到希孟手中,“往东走,东华门的李公公看到我这块牌子,就会让你出去的。记得早去早回。” “嗯,谢谢。”希孟欣喜过望,连忙收下令牌,“你住在哪里?我改日去还给你。” “哈哈,不用不用。”赵康笑道,“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那好,我先走了。”希孟点了点头,连忙望东华门跑去。 赵康站在原地,一直望着希孟的背影消失在宫殿屋宇的拐角之间,方才回过神来,站在殿门外继续等候父皇出来。 又过了大约一刻,赵极从殿内匆匆跑了出来。似乎是有很急的事情,赵极只顾着大步往前走,竟然忽略了一旁恭候的赵康。 “父皇!”赵康奔上前一把拉住了赵极的袖子,双膝“啪”一声砸在了地上,泪如泉涌,“父皇,母亲病重一直念叨着父皇,父皇和母亲多年未见,儿臣请父皇去看一看母亲吧!” “这……”赵极面露难色,“只是朕还有很重要的事。” “父皇!”赵康死死拽着赵极的衣袖,恳求道,“父皇,您可知道,她有多想您……” “啊……那什么……”恩泽后宫太多次,儿子女儿有一大堆,忙的事情又多,赵极突然发现自己除了眼熟眼前这个儿子,根本叫不出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只好推脱道,“这样吧,你先回去照顾你母亲,朕去办点事情,一会儿就好,只要一会儿就去看你母亲。你先回去吧,啊,你先回去,好不好?” “父皇此话当真?”赵康抬头问道。 “当真,当真。”为了尽快摆脱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儿子的纠缠,赵极只好胡乱点点头,“你先回去吧。” “谢父皇!”赵康大喜过望,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方才起身告退。 见他终于离开,赵极松了一口气,连忙望翰林文书库匆匆赶去。 已经一整天没见希孟了,不知这个小家伙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晚上,李诗诗还是选择了接客。 如果只为了自己,打死她也不会再接客。只是,她实在不想看到翠儿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女孩子遭受和自己一样的摧残。虽然知道那是迟早的事,但也要尽力保着她,能保她一日是一日。 李诗诗坐在梳妆台前,由翠儿帮衬着打扮完毕,这回却不知道要接的是怎样一位客人。 第6章 金人 “大宋国的东京果然很繁华啊。”一个满脸胡茬的高大男子大摇大摆地走在东京街头,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似的左瞧瞧右看看,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大王,可听说宋人特别会玩啊?”那高大男子身边,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笑呵呵道,“他们宋人都说东京镇安坊李诗诗长得最是美若天仙,还风情万种,他们宋国各种王孙公子都喜欢玩她。” “是么?哈哈哈。”那被称作“大王”的男子哈哈大笑道“那今晚我们就去玩他|妈一玩!哈哈!” “哈哈哈。” 于是,两人说说笑笑,大模大样地进了镇安坊。 “诗诗,诗诗,有贵客来了!快点快点出来迎接!”李妈妈乐呵呵地跑上楼,将不情不愿的李诗诗连拉带拽地推了出来,一直带到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面前,“大爷,这就是您要的李诗诗姑娘!” “哦?李诗诗来了?”那满脸胡茬的男子正笑嘻嘻地抚摸着一个陪酒的红衣少女的手,抬起眼瞥了李诗诗一眼,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李诗诗?好看!好看啊!” 和李诗诗这天仙般的美人儿比起来,刚才陪酒的红衣少女就逊色很多了,那男子一把推开了身旁的红衣女子,色|眯|眯地笑道:“要的就是她!李诗诗!” 李诗诗虽然是风尘女子,不过从小受到良好的培养,接的都是宋朝内上等贵客,他们往往文质彬彬,教养良好。反正,李诗诗是从没见过如此五大三粗的客人,也打自心底反感这样的客人,对他行了个万福,就没有说话。 “哈哈哈,你们聊,你们慢慢聊啊。”李妈妈见那男子对诗诗有意思,才不管他相貌与为人如何,只管有钱可以拿,乐呵呵地支开了其他人,自己亲自将房门掩上。 “果然很漂亮啊……”男子起身走近李诗诗,伸出双手便想去抚摸。 “你别过来!”李诗诗往后退了几步,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你再过来我就去死!” “诶,有话好说嘛。”那男子笑道,“我不远万里来到东京,慕名而来想见识一下姑娘的风采,你怎么能这样接待我呢?” “你想干什么?”李诗诗警惕地问道。 “我明天就要回国了,今晚就是听说你会弹琴,会唱曲,会跳舞……所以想来听一听,并没有别的打算啊。”那男子笑眯眯地往椅子上一坐,“我都已经花了钱了,该不会一样都看不到吧,再不济你可以坐下陪我聊聊天的啊。” “那,诗诗就给客官唱一段……”李诗诗举着剪刀,小心翼翼地走到筝架旁坐下,谨慎地将剪刀放在一旁,为那男子弹了一曲,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你们大宋还有这么好看得风景?”那男子沉吟了一番,突然问道,“诗诗姑娘,你会跳我们金国的舞吗?” 李诗诗点点头:“会一点点。” “那我们来一起跳如何?哈哈哈。”那男子看李诗诗有警惕之色,笑道,“你也看到了,我们金人性格豪爽,没有汉人那么多花招。让你和我一起跳舞就是一起跳舞,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哦,不,诗诗不是那个意思。”李诗诗起身道,“既然客官想跳舞,那就跳舞吧。” “来,我们一起跳!”那男子率先自顾自地跳起了舞。 李诗诗见他性格大大咧咧,不像有城府之人,稍微放松了警惕,在他边上慢慢跳起舞来。 那男子狡黠地一笑,拉起诗诗的手一起舞起来。突然,他双目中凶光一闪,一把将李诗诗扔到了床上:“哈哈!李诗诗!真他|妈费劲!” “啊!放开!啊……” “哼哼!”那男子冷笑一声,“呲——”地撕开了李诗诗的衣服。 “不要……不要啊!” “嘿嘿。”那男子摩拳擦掌正欲动手,身后的房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踹开。 “这里没有你姐姐!哎呀你干什么呀别打扰人家客人玩儿……”李妈妈追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进屋子里,冲房中被惊呆的男子连连道歉,“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人也不知道干什么非要找他姐姐,打扰了打扰了。” “找他姐姐?”那男子十分不爽地披上衣服,凶狠地吼道,“哪个是你姐姐!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啊。”李妈妈连忙赔礼道歉,去扯希孟的手臂,“你快出去!这位客官要发火了。” 希孟甩开李妈妈的手,毫不畏惧地走到床边,挡在了诗诗面前,抬头对那男子清楚冷静地道说:“谁也别碰我姐姐,不然,谁都别想活。” “你说什么?”第一次被人威胁,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孟,实在不相信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会如此冷静地说出这般威胁的话语,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希孟静静地从袖中掏出一个淡黄的纸包,在那男子面前淡淡地摊开,里面是一包颗粒状的黑色粉末。希孟托着那包粉末放在里烛火寸许的位置,毫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那男子:“元宵刚过不久,在烟花铺里要的,顺便加了点硝石,你想看看整幢楼夷为平地的景象吗?”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李妈妈吓得双腿直打颤,连忙摆手道,“小祖宗有话好说啊,我这园子和你无冤无仇,你炸死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呵呵,有意思。”那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希孟,笑着点点头道,“真有意思,我突然觉得,不喜欢李诗诗了。” 希孟厌恶地看着他道:“那你可以离开了吗?” “哈哈哈,今晚就先放过你。”那男子爽快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哈哈大笑道,“小美人,我对你很是欣赏哦!哈哈哈!” 那男子旁若无人地往镇安坊外走去,丝毫没有休息到与一位匆匆进门的白衣男子擦肩而过。 白衣男子急匆匆地走进镇安坊,只见李诗诗正抱着希孟,趴在希孟肩头失声痛哭,看着凄楚无比,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诗诗她怎么了?”赵极向希孟问道。 希孟摇了摇头。 “官人……郑……呜呜呜……”李诗诗一边哭泣,一边想唤赵极诉苦,却想到刚才差点失身他人,心中又后怕不已,“ 你出去……呜呜呜……” 赵极无奈,只得看了看希孟,出去外厢等着。 “姐姐。”姐姐一直趴在自己怀里哭,希孟心中很不是滋味,抱着姐姐安慰道,“姐姐,没事了。” “希孟……呜呜呜……姐姐只有你了……”李诗诗抽噎着,对希孟道,“姐姐真的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路可以走了……呜呜呜……” “不,姐姐,总有路可以走的。姐姐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希孟道,“我们可以跑去很远的地方,永远离开这里,你就不会这样伤心了。” “希孟,别傻,我们走不了的。”李诗诗摇摇头,“你还小,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免得姐姐担心,知道吗?” 希孟点点头。 李诗诗收住了哭声,坐直身子问道,“希孟,你昨晚去哪儿了?姐姐一直担心死你了。” “师父,嗷,就是外面那个郑官人。”希孟道,“他带我去宫里了,还让我进了画院。” “是么?”诗诗惊讶道,“他不是个商人么?怎么还能安排你进宫里的画院?” “咦?郑……师父他不是宫里的画师么?”希孟想了想,“也许他不光画画,还在外面经商了。” “不管怎么说。”李诗诗轻声道,“希孟,姐姐觉得郑官人是个好人,他能安排你去画院,你便好好做下去。” “嗯。”希孟点点头,“姐姐……” “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你在这里这样不开心,却一直要留在这里?” “因为,我们的母亲欠了李妈妈好多钱。”李诗诗苦笑道,“等姐姐在这里赚够了钱,大概就可以走了吧。” “是因为钱吗?”希孟想起后爹缠着自己要钱的情景,沉思道,“又是为了钱吗……” “好了,希孟和郑官人回去吧,他在外面等了很久了。”李诗诗微笑道,“姐姐在这里也不是不开心的,只要想到希孟过得好,姐姐就会很开心的。希孟和师父好好画画,以后就有钱救姐姐出去了。” “嗯。”希孟点点头,“姐姐一定要等我。” “好,姐姐等着。”李诗诗眨了眨眼,悄悄将眼眶中的泪水隐去,勉强地对希孟微笑道,“天色不早了,希孟你快走吧,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希孟起身,点了点头,“姐姐,希孟一定会还钱救你。姐姐,等我。” “嗯,姐姐等着希孟带姐姐回家呢,姐姐还想吃希孟做的饭呢。”李诗诗笑道,“希孟,快去吧。” 希孟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姐姐,默默地走出了房门。 在外枯坐干焦急的赵极一见希孟从里面走出来,连忙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一言不发地拉着人往外走。 希孟个子小,大腿几乎短了师父一半,师父一走快,希孟只能跑着才勉强赶上他。 “郑官人啊,今日怎么不多坐会儿啊?”李妈妈见赵极声色不悦地拉着希孟匆匆走出,以为是他被诗诗不理不睬地态度气到了,连忙陪笑道,“官人啊,可是因为诗诗她招待不周啊?我去说她。您别生气,以后常来啊。” “哼。”赵极冷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拉着希孟上了轿。 “啊哟,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是?”李妈妈推了推鱼公,拍着大腿懊恼道,“诗诗这个丧命鬼啊,怎么就把财神爷给赶走了!你快追出去看看,向他家下人打听打听,问问郑官人他以后还来不来啊?” “诶。”鱼公听得李妈妈吩咐,连忙追了出去。 门外一乘明黄的轿子还未走远,轿子是八人抬的,气派非常。轿子的前前后后竟然跟了上百护卫,街上的百姓都被他们驱赶到街旁让路,一个富商简直比京城里的大官出门还要招摇。 鱼公赶紧擦亮眼睛偷偷跟上,向旁边的百姓打听道:“你们知道这位官人往哪里去吗?” “这位官人?”那百姓鄙夷地看了鱼公一眼,“你傻了吧?那过去的不明明是官家①吗?” “官……官家?”鱼公傻了眼。 “李老板哪,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位百姓走过来拍了拍鱼公的肩膀道,“官家经常上你们那儿玩李诗诗,你竟然不知道啊?有人可是亲眼看见那轿子从皇宫里出来,往皇宫里回去的。你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哎呀!我的妈呀!完了!”鱼公吓得撒腿就往回跑,气喘吁吁地跑回镇安坊里,拉着李妈妈的手哭道,“妈妈,完了,这下完了!我们完了全完了!” “什么完了?你个死鬼,好好的什么完了?”李妈妈嫌弃地甩开鱼公的手,翻了个白眼道,“你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干什么呢?我让你打听打听那个郑官人去,你怎么哭丧似的给老娘回来了。” “官家官家。”鱼公紧张得结结巴巴道,“他是官家。” “谁谁谁?你说谁是官家?”李妈妈问道。 “就是那个郑官人,他,他是官家!” “啊?”李妈妈一拍大腿,“啊呀!完了完了!今天诗诗把他给惹恼了……我,我们不会要被满门抄斩了吧!你你你,我我我,我们快去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快跑!快跑吧!” 想着今日惹了官家,十有八|九是要被满门抄斩了,李妈妈急急忙忙拉着鱼公往楼上收拾东西。要是真要满门抄斩,那就东奔西窜到处逃命去;要是逃了今天都没听到动静,就再跑回东京来做生意。总之稳妥起见,还是逃出去保命要紧。 李妈妈和鱼公正火急火燎地收拾着值钱的物件,突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喊了一声“圣旨到!” “啊?这么快!”李妈妈吓得两腿直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①官家:宋朝对皇帝的称呼。 第7章 回宫 李妈妈和鱼公正火急火燎地收拾着值钱的物件,突然听得门外有人高喊了一声“圣旨到!” “啊?这么快!”李妈妈吓得两腿直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圣旨到,镇安坊李诗诗接旨!” 听得外面在喊镇安坊李诗诗接旨,李妈妈和鱼公吓得不敢出去,连忙往后院跑进李诗诗房中准备与她商议对策。 李诗诗理了理衣服便匆匆赶了出来,见李妈妈和鱼公匆匆向院中赶来,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身为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还会接到圣旨这种东西? “妈妈,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这小蹄子还敢来问我,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李妈妈愤愤地抱怨道,“你知道你今天从房里赶出来那是谁吗?那是官家!你把人家官家给惹恼了,这回估计是满门抄斩来了!哎呀你这个丧门星,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呜呜呜……被你害死了呜呜呜……” “妈妈,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得罪了官家,绝不会连累你们的。”李诗诗淡然道,“那诗诗出去和他们说清楚,如果要满门抄斩,就斩我一个人好了。” “诗诗,你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 “李诗诗接旨!”外面的公公又高喊了一声。 “妈妈,你们躲起来吧,我一个人去接旨了。”李诗诗迈开步子,一个人走到了大堂,跪下接旨。 传旨的公公笑眯眯地打开圣旨宣读道:“镇安坊李诗诗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朕心甚悦之。闻其进来身体不爽,特命御医连夜制药一盒,赐与诗诗。另,有黄金百两以为赏赐。钦此。” 李诗诗受宠若惊地接下了赏赐,竟然也恩也忘了谢。 躲在后面偷听的李妈妈听得是赏赐诗诗,都笑得乐开了花,连忙跑上前对诗诗殷勤关心。 “诗诗啊,妈妈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你如今竟然被官家喜欢上了!以后荣华富贵了千万不能忘记妈妈哦!” “是啊诗诗,你可别忘了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三年。” “妈妈,你们都说到哪里去了?官家只是赏了我些东西,我不还是园里的人吗?”李诗诗爱惜地捧着手中的锦盒,还沉浸在郑官人和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痴痴地自言自语道,“官家……他竟然是官家,他怎么会是官家呢……他要是个普通人就好了……” 虽然和师父坐在同一顶轿子里,可是一路上,师父都没有理会自己,脸色也不太好,是因为自己私自出宫生气了?希孟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师父……” “嗯?”赵极随意地抬起眼皮看了希孟一眼。 “师父,对不起。”希孟内疚地低下头。可是不善言辞,想道歉又不知道说什么。 “希孟,你觉得师父做的不好吗?”赵极问道,“莫非你不喜欢画院?” “不是……” “那么,你认为为师是不讲理之人?” “不是……” “那你为何擅自出宫,说都不和为师说一声?”赵极一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怎么出去的?” “是……”希孟怕连累了今天遇见的那位,不敢将那位皇子赠自己令牌的事说出来,只好撒谎道,“是希孟自己翻墙出来的。” “好本事啊。”赵极愤怒地点点头,“真是好本事。” “师父,希孟知错了。” “你想你姐姐是常事,难道你告诉为师一声为师会不让你去吗?”赵极见希孟可怜兮兮认错的样子,又不忍心多加责备,将声音放柔和了些,“你这样说都不说一声自己乱跑,出事怎么办?你翻墙出去,摔了怎么办?被侍卫当刺客抓了怎么办?你怎么,你怎么……” 赵极越想越是后怕,赵极不由一阵头疼。 “师父,希孟知错。”希孟连忙扶住赵极,弱弱地恳求道,“下次再不会了。求师父别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没生气,没有。”见希孟不停认错道歉,赵极不禁心疼了,连忙把希孟扶在怀里,柔声道,“算了,这次师父不怪你。” “师父……” “希孟啊,以后想出宫,千万别偷偷翻墙了。”赵极道,“你来找师父啊,师父会让你出去的。” “去哪里找你……”希孟小声道,“希孟找不到你。” 赵极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似乎没有告诉希孟哪里可以找到自己。宫里根本没什么姓郑的画师,如果就凭希孟自己打听,根本是找不到自己的。 “嗯。”赵极想了想,道,“以后你想找为师就到凝和殿吧,为师经常在那儿作画。” “诶?”希孟点点头,好奇地看着师父,笑道,“师父,我今天问了很多人,他们说宫里没有姓郑的画师,但是有几个公公……” 后面的话,希孟没好意思说出来。 “嗯?”这个小家伙竟然认为自己是个太监?赵极心里真是被一万匹一齐奔腾而过的骏马踩踏过一般凌乱不堪,扶额道:“希孟,要不要看看为师是不是男人?” “不用了,不用了……”希孟怯怯地往后缩了缩。这种涉及性别的问题,在他一个小孩子听来很是隐晦可怕。 “哈哈哈。”赵极笑着拍拍希孟,“过来,离师父近一点,为师又不会吃了你。” 希孟小心翼翼地看了赵极一眼,往他身边挪了挪。 “哈哈哈。”此时刚好落了轿,赵极拉起希孟的手,往凝和殿走去,“希孟,师父现在带你走一边路,你记得以后要找师父,路是这么走的哦。” “嗯。”希孟点点头,特地留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师父,为什么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你啊?” “因为……因为他们没见识。”赵极瞎扯道,“为师只帮官家画画,他们那这个没见识的人肯定听都没听过我。” “师父只帮官家画画?好厉害啊。”希孟抬头崇拜地望着师父,“师父以后还会教希孟怎么画画吗?” “当然。”赵极笑道,“希孟很有天赋,以后一定也能和为师一样被官家看中,以后只需要给官家一个人画画。” “诶,只给官家一个人画画多没劲。”希孟认真道,“我要为师父画画。” “哈哈哈,好徒儿啊。哈哈哈。”赵极一高兴,笑得眼泪都快蹦了出来,“好!以后就给师父一个人画画!” “啊?” “嗯?有什么问题?”赵极问道。 “希孟还要学习,要是给师父一个人画画,那师父不在是不是就不能画画了啊?”希孟道,“那样还怎么会进步呢?” “有道理。”赵极点点头,“你现在的确还需要大量的练习,你还是先爱怎么画就怎么画,爱画给谁就画给谁吧。” “嗯。”希孟点点头,“师父说的对。” “到了。”凝和殿外,赵极特意停了脚步,指着殿门前的匾额给希孟看,“记住了哦。” “嗯。”希孟点点头,“记住了。” “你还没用过晚膳吧?饿了没有啊?”赵极拉着希孟进了凝和殿,“先吃了饭,为师再送你回画院去。” 希孟点点头。 进了凝和殿,赵极命人备了一大桌菜肴,指着要希孟一个一个尝过去。希孟本就累了一整天,加上赵极的殷勤督促,竟然在师父的关注下吃了整整两碗饭。 “饱了?” “嗯。” “真的饱了?” “嗯。”希孟一边漱口,一边点点头。 “吃的真少。”赵极伸手捏了捏希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臂,“算了,需要慢慢养。” 希孟没听明白师父说的是什么需要慢慢养,也没有多问,只是小声道:“师父,我得回去了。” “嗯,为师送你回去。”赵极顺口就命令道,“掌灯带路!” 一旁的张公公吓了一跳,连忙把殿外提好宫灯准备为官家掌灯带路的宫女给撵了开去,跑到赵极耳边轻声道:“皇上,您是郑画师,哪有宫女给您掌灯带路啊,让老奴来吧?” “嗷……行。”赵极点点头。 “师父,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希孟道,“我认识路的。” “你认识路也不行。”赵极拉起希孟的手道,“你一个小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多不安全。为师一定要送你回去。” 看师父态度坚决,希孟没有再说什么,只好让师父送自己回去。当然,后边还跟了一个提着灯的公公。 希孟和师父牵着手走在幽静的小道上。希孟是个小孩子,拉着师父的手只是觉得安心;然而赵极正当年轻,被他拉着手,心里却是一阵一阵发痒。 “师父,那里有一株花。”希孟指了指路边一从鲜艳的小花。 “眼力真好,这么晚还能看见花啊。”赵极点点头,“明日画出来,交给为师看。” “啊?师父,我只看了一眼啊。”希孟连忙回头想再看一眼时,身后只余下了一片漆黑,哪里还看得到小花的影子。 “哈哈,意思到了就行,又不是要你画得一模一样。”赵极道,“画静物时你还可以多看两眼,画动物时难道人家也一动不动摆着姿势给你看着画?很多东西本就是一瞬间的事,你要有这个眼力,记得让那一眼在你的脑海之中定格。” “好难啊。”希孟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不告诉你那里有一丛花了。”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自己画不出来呢?”赵极道,“别自己吓唬自己,有些事没有你想的这么难。” 希孟一声不响地埋下头,闷闷地啃起自己的手指来。 “你这小鬼,给你布置点作业像要你命似的!”赵极摇摇头,俯身将希孟抱起来,“真是太小了,还这么轻呢。” “不是,我在想怎么画。”希孟继续啃着手指。 “多大的人了,不许啃手指。” “您刚才还说我太小呢。” “你……”赵极十分无奈,“师父的意思是,想看希孟快快长大的样子。” “我长大了您就老了。”希孟笑嘻嘻道,“我不想长大。” “胡说!”赵极算道,“你今年十二岁,我今年二十五岁……就算你到十八岁,我也就三十出头啊,不算老……” 赵极把自己想说的“不算老,还能干”的后半句给咽了下去。当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这么说似乎不太好。 “十八岁……”希孟趴在师父的怀里,轻轻嘀咕起来,“还有六年……师父三十多了呢……” 赵极无奈地纠正道:“师父今年二十五岁!” “我知道啊,我说六年以后,师父是个老爷爷了呢……” 三十多岁就老爷爷了?这还有没有做人的基本常识?赵极摇摇头,趴在希孟耳边轻声道:“师父是不是老头子,你到时候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是不是老头子还能试试看嘛?”希孟天真地问道。 “当然。”赵极狡黠地一笑,“不过,你可别后悔哦。” “不后悔。”希孟笑着摇摇头,“试试看就试试看。” “你自己说的哦。哈哈哈。” 第8章 学画(上) 赵极抱着希孟回到画院时,这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小家伙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躺在怀里睡着了。 王宗元正坐在房里等希孟回来,见一个人抱着希孟走进房里,估摸着就是希孟的师父了,连忙起身问了个好。 “郑师父好。” “嗯,好。”赵极轻轻点点头,轻声问道,“希孟的床铺了吗?” “还没有。”王宗元道,“他一下午都在找您呢,根本没来得及铺床。要不把他放我床上去吧,我的床铺好了。” “嗯。”赵极抱着希孟走进王宗元的房间,将小人儿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轻轻闭上房门。 就算是个小毛孩,赵极还是不放心让希孟和他待在一起。既然将希孟放上了他的床,赵极生怕这王宗元这个小毛孩晚上和希孟同床,转头对张公公道:“张迪,去把希孟的床铺好,不然这位小同学晚上没地方睡。” “啊,我自己来铺好了。”王宗元连忙摆摆手,“我自己来好了。” “没关系,让张迪铺。”赵极道,“朕……某先行一步,张迪你先帮他铺好床再过来。” 赵极“铺好床”三个字故意咬得很重,张公公心知肚明,这官家的意思是要他铺了床看好这个小毛孩,别让他和希孟睡在一起呢。 然而赵极千算万算也没有料到,自己走后不久希孟便醒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躺在床上和王宗元谈天说地聊东聊西。 “宗元,明天要开始上课了吧?” “对啊。” “明天上什么课啊?” “我们还能上什么课?”王宗元往床外挪了挪,“画画啊。” “我知道。”希孟也往前挪了挪,“我是想问画什么项目啊。” “画人吧。” “画人?”希孟问趴在床边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我们以后在画院主要干什么?还不是为后宫嫔妃和公主皇子们画像吗?”王宗元道,“所以画人自然是第一位的,明天应该是画人。” “嗯。”希孟点点头,“有道理。” “嘿,我和你说哦。你睡进去点儿。”王宗元干脆爬到了希孟床上,把他往里推了推,躺在他的外侧,“我最喜欢画人了。你最擅长画什么?” “我……”希孟想了想,“我好像只会画花草。” “不会吧?我们进来不是考过画人的吗?”王宗元总胳膊肘推了推希孟,“你怎么可能只会画花草?” “别的,可能会一点点吧……” “哈哈哈……” 两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希孟习惯一个人睡,身边躺了一个人的感觉本就很不自在,然而又不好意思把人赶走。王宗元睡相极差,睡着以后一直往希孟身上蹭。希孟为了躲开他,一直退到了墙边的角落里,谁知王宗元吧唧吧唧嘴,抱娃娃似的手脚并用地将希孟一把抱在怀里。 上课第一天,地点在梅花园。 此日梅园阳光明媚,梅花开得正好,一片粉香雪海,身处其间本就令人心旷神怡,的确是个作画的好去处。 亲自上人物课的画院主持王学士推出了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宫女,让她站在学生们的中央:“今天的课,你们就画她。” 希孟一般大的小孩子都没什么反应,不过几个年纪稍大的学生则不好意思地盯着那宫女上上下下打量,两颊还带着迷一般的红晕。 希孟看着那个宫女傻了眼,果然是要画人。还真被王宗元给说中了,可是自己根本不会画人啊。 “大家听好了,画好以后可以提前交卷,今日官家会来亲自过目。”王学士道,“官家说过关的,就算完成任务;官家不过关的,你们还得继续再练。作画时间是一个上午,官家会午时到来,你们午时之前必须交卷,不然就算没通过。” “请问王学士,我们可以凭借想象,为这位美人增添一些别的情景内容吗?”一位学生举手问道。 “当然可以。”王学士点点头,“你们可以随意发挥想象,想象她的任何动作,形态,穿着打扮,或者添加别的人物来构成画面故事。不过,想象要符合事实,不能天马行空。比如一个人有三只眼,八条腿之类常识性的错误不能出现。” “哈哈哈……”一些学生大笑起来。 “我就是打个比方。”王学士道,“你们都是优秀的画师,这些错误你们肯定不会犯,不过我敢保证,到时候你们一定有人会犯常识性错误的。哈哈哈。开始吧!” 几个思维敏捷的听王学士说完,便立刻提笔埋头迅速画起人来。 看别人都开始画了,希孟盯着眼前空荡荡的白纸,不停咬自己的手指,怎么也不敢下笔。 盯着那宫女左看右看,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和那宫女几次互相对视,希孟赶紧又低下头。 低下头又想不出什么东西来,希孟再次抬起头。那宫女一见希孟又抬头看她,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回希孟彻底不好意思再看她了,只得低下头在纸上凭着记忆慢慢勾勒出一个轮廓。 画了好久才刚刚描画好人物的线条,希孟还没来得及上几遍色,竟然就到了交作业的时间。 宫苑中对画的要求,大多需要浓墨重彩,需要画师一遍又一遍精心地层层渲染,希孟那副只染了三遍色的人物画,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太淡,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起来。 梅林的深处,有一望雪亭,离学生们作画之处不远。学生们可以望见梅花掩映之中,亭子四周飘散的轻时起时落,时隐时现。据说,官家就坐在亭子里面,等着审阅他们的试卷。 王学士抱着学生们的试卷往梅林深处的亭子走去,交了卷的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 “听说亭子里坐的就是官家。” “天哪,官家长什么样子啊,真想看看啊。” “等我们成为大画师的时候,说不定就有机会见官家了,说不定还能给官家画上一幅画呢。” “哎呀,那得多荣耀啊。” “……” 希孟手中还握着笔,往梅林深处,轻纱若隐若现的亭子那边望去。师父,能为官家画画,有多荣耀啊。 真想和师父一样给官家画画,为师父争光啊。 真想给官家画画,赚钱去救姐姐啊…… 大概,还要好多年吧! “官家,这是学生们的画,请过目。”望雪亭中,王学士将一叠画呈给了赵极。 “嗯。”赵极接过厚厚一叠画卷看了看,挑出几张递给王学士,“这几张,画得不错。看看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去嘉奖嘉奖。” “是。” “其他的么,一般般。”赵极又从一叠画卷中抽出一张用色极其淡雅的画来,摇头道,“太不像话了,让林希孟重画!” “其实他画得还是可以的,就是还没来得及上色……” “这也叫可以吗?”赵极吹毛求疵道,“线条软弱无力,用色毫不出彩,构图毫无新意,人物毫不传神……简直一无是处!你去告诉他,他要再画这么差,朕就要,开除他师父!” “是。”王学士腹诽,他师父不就是你自己么,哪有人这样打自己脸的。 学生们的作业都被发了回来,有人受到了褒奖,自然也有人收到了批评。王宗元就收到了官家和王学士的一致夸奖,乐得美滋滋的。而希孟则收到了王学士转达的“官家很不满意”,默默地低下了头。而且,别人的画都发了回来,似乎只有希孟的画被扣下了。 “官……你师父说,今日傍晚到凝和殿去,他亲自教你怎么画人。”王学士在希孟耳边轻声道,“你师父给你开小灶,还特意嘱咐你别告诉别人。” “嗯嗯。”看来师父也在官家边上,自己当着官家的面给他丢人了呢,是得补习了……希孟连忙点头,“谢谢王学士。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凝和殿,傍晚 “希孟,来了啊。”赵极放下笔,问道,“吃了吗?” 希孟点点头,他是吃了饭才出来的。要不然,不是明摆着要问师父蹭饭吗?怎么好意思呢? “为师还没吃。”赵极心里默默说,我饿着是为了等你一起吃的!没想到你小子倒是先把自己喂饱了才来的! “师父,要我去做饭吗?”希孟问道。 “不用。”赵极连忙拉住希孟,“既然如此你就陪为师再吃一点吧!” 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赵极又补充道:“记得以后晚上叫你来别吃了才来,要陪为师一起吃饭知道吗?” “嗯。”希孟点点头,“知道了。” 希孟在赵极的“威逼利诱”之下又吃了一顿晚饭,撑得肚子都快破了,才使得他这个连吃饭都要管着的师父稍微满意了些。 “那我们开始画画吧。”在希孟的陪同下,赵极一顿晚饭吃得格外舒心,心满意足地走到书桌前,从书架上的一叠撒金熟宣纸中抽出一张,平铺在桌上。 “希孟,过来,先临摹几幅白描仕女图,找找感觉。” 希孟慢吞吞地走到赵极身边,小声道:“师父,我把昨晚您布置的作业带来了,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哦?是么?”赵极吃了一惊,笑道,“师父随口一说,你真的画了?” “嗯。”希孟点点头,“答应了师父的事,希孟一定会做到。但是画得不好,师父不要笑话我。” “哈哈哈,师父什么时候笑话过你啊?”赵极笑道,“快拿出来让师父欣赏欣赏吧。” “嗯。”希孟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张画纸,递到赵极手中。 赵极将画纸展开,只见那原本雪白的宣纸,都被用墨染成了青黑色。在墨染的沉沉暗夜之中,一株鲜艳的小花静静开放。 那小花用色十分明艳,勾勒细腻流畅,一看就耗费了许多时间和精力。赵极满意地点点头:“希孟真是可教也。画得很好,构思很好,只是技法稍微稚嫩了些,再能多加练习就好了。” 希孟不好意思地笑道:“请师父多多指教。” “希孟你看这里,倘若能改个颜色,让花色冷暖相冲突,效果会更引人注目。”赵极道,“再看这里,如果多一枝开败的小花,就会多几分生趣。” 希孟仔细听着,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希孟已经画得很好了。”赵极小心翼翼地把画收起来,放在自己的书架上。 “希孟今天给师父丢脸了。”希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紧张地咬起了手指,“今天官家对我的画特别不满意,师父会不会怪希孟啊?” “当然不会。”赵极握着希孟的手腕,把他的手指从口中拽了出来,“以后不能啃手,再啃手师父真的要打你了。” 第9章 学画(下) 赵极握着希孟的手腕,把他的手指从口中拽了出来,“以后不能啃手,再啃手师父真的要打你了。” 希孟连忙把手放下。 “过来,这些都是为师前些日子精心画成的白描仕女图,你先临摹一幅自己喜欢的,找找感觉吧。”赵极从书架上拿出厚厚一本图册递给希孟,“为师看着你画。” 希孟点点头,将图册从头翻到尾,也没如愿找到一幅简单的画,只能选择了一幅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复杂的,一笔一划临摹起来。 赵极坐在一旁品着茶,静静地端详起希孟来。 他垂眼看着桌上的宣纸,浓密修长的睫毛在粉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神秘而耐人寻味的阴影。他的鼻子很小,也很挺拔,皮肤又白皙细腻,就像美玉雕琢出来似的。他偶尔需要转头调一调笔尖的墨,那认真又从容的情仪态,无一不令赵极神魂颠倒,心向往之。 “师父,画好了。” “哦,拿来为师看看。”赵极接过希孟递来的画纸,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只是从没有接触过人物画,才会像今早一样不知从何下手,看看现在画得多好啊。” “师父……”希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师父画的好,我就是学个样子而已。” 赵极看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才亥时,对希孟道:“天色还早,再画一幅画如何?” “嗯。”希孟点点头。 赵极笑着拍了拍手,殿外立刻走进来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宫女。 希孟抬头一看,简直傻了眼。那宫女发髻很高,而且无比繁复,头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珠钗绢花,看得人眼花缭乱,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款式复杂,绣花精致,腰间还戴着各式各样的玉佩宫绦……比早上那个宫女不知道复杂了多少。 赵极微微抬起手中一把折扇,掩盖住了唇角那一抹狡黠的笑容:“希孟啊,你今晚上就把她画出来吧。” “唔……好……”希孟提起笔,对着那宫女仔细看了看,结合着刚才临摹的经验,约摸知道了该如何行笔构图,便一丝不苟地勾勒起来。 然而画到头发时,她那满头的珠花和金钗差点没晃瞎了希孟的双眼,希孟揉揉眼睛,无奈那金钗是反光的,使得希孟根本看不清它的款式和花纹。 “把你的钗子拔下来。”赵极接过那宫女拔下来的金钗,放到桌上,对希孟道,“你画吧。” “哦。”希孟看看那金钗,将上面的花纹也一丝不苟地描了出来。 金钗上的掐丝本就非常复杂,希孟的画还是按照真实比例缩小了几倍的图,行笔更是细若游丝,困难异常,画着画着便不觉趴近了桌子,将自己的眼睛凑得离画纸很近很近。 看着他这样画画,赵极估计今晚若真让他把这个宫女画完,他的眼睛都能被自己给折腾瞎了,便挥手让那宫女退了下去:“希孟,今日太晚了,还是等改日再画吧。” “嗯。”希孟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显然是累了。 “累了吧,喝口水。”赵极将刚倒上的茶水喂到希孟唇边,笑道,“今晚上进步很大,师父要表扬你,送你一样东西。” “唔,是什么?”希孟喝了口茶,兴奋地放下杯子,“希孟想看。” “你先猜猜看?” “唔……一幅师父的亲笔画么?” “有这么点靠近了。” “嗯?”希孟想了想,拉拉赵极的休息撒娇道,“师父,我猜不着。快给我看看嘛。” “好好好,你呀!”赵极笑呵呵地从袖中取出一把沉香木扇,在希孟面前轻轻展开,“你看。” “哇……”希孟的明亮的双眸中焕发出奕奕的神采,惊得合不上微微张开的双唇,“师父……” 只见眼前的沉香骨扇上,是一幅瑞鹤图。图上的天空青绿普通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由于纸上撒着细细的银,看起来沉静又不失璀璨。十二只形态各异却优美协调的仙鹤或翱翔云端,或栖息在华屋之顶,妙趣横生,美不可言。 希孟敢说,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一幅画了。 赵极盯着希孟那微微张开的薄唇,恨不得一口亲上去,尝尝是什么滋味。 然而他还是个孩子,不得不忍。 “谢谢师父。”希孟刚反应过来,连忙从赵极手中一把抽出扇子揣在怀里,生怕他会反悔似的。 “哈哈,和师父不用客气。”赵极拍拍希孟的头,“时候不早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睡吧。” 其实,留宿,才是赵极今晚留希孟到这么晚的真正目的。 “这……”希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师父,懵懂地问道,“师父,这样可以吗?” “当然,师父让你留下你就留下,这是礼貌。”赵极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这是对师父的礼貌,你这么晚不留在这里还要回去,就是对为师的轻蔑和不屑。” “那就,好吧……” “哈哈,这就对了。”如愿以偿的赵极一把抱起希孟,一阵风似的往寝室里奔去。 终于可以,和这个小家伙睡在一起了。 赵极连做梦都是笑的。 希孟觉得很忐忑,为什么师父和宗元一样,喜欢抱着自己睡,还抱得这么紧,紧得有时候会让自己差点喘不上气来。 第二天,赵极到了一趟司珍房。 司珍房的职业和它的名字一样,专门负责为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打造各类金银玉石的首饰和配饰。 赵极在司珍房转了一遭,轻描淡写地拿起几支别致的金钗和珠花来:“这几个还不错,不像那些一般俗气。” “回陛下,这是乔妃娘娘命奴婢们根据陛下所画的花鸟打造出来的,所以非常别致。” “哦?怪不得看着眼熟。”赵极随手将金钗珠花收入袖中,“朕要了。” “是……”司珍房的宫人口中称是,心中暗暗叫苦。乔妃娘娘向来恃宠而骄,今天就会来取钗,到时交不出来,真不知她会如何大发雷霆迁怒司珍房。 然而皇上毕竟是皇上,难道他要金钗还能不给吗? 赵极又拣了几件繁复的金钿和玉佩,各种材质的上等宝石,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司珍房。 司珍房的一群宫人简直要哭了出来,皇上拿什么不好,拿的都是娘娘们定做的首饰,这下她们怪罪起来,估计几颗脑袋都不够掉的了。 希孟刚回到画院不久,就收到了师父派人送来的一堆金银玉石首饰配饰,让他照着样子画出来,务必表现出各类不同材质宝石的纹理,光泽与质感,还有各类首饰的款式与形态。 “天啦,希孟,你师父真有钱。天哪天哪,这要拿出去得卖多少钱?这都是后宫娘娘戴的吧!你师父究竟是什么人哪?天哪!”王宗元看着整整两个大匣子的首饰,激动地喊了出来。 希孟将匣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好摆开,摆得满桌子都是,歪着脑袋道:“这得画好久了呢。宗元,我感觉这些宝石和金银的色泽,肯定很不好画。” “嘿,希孟啊,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想?”王宗元笑嘻嘻地凑近道。 “好啊。”希孟点点头,“我们一起想想。” 宝宁宫中,乔妃正与韦妃闲坐聊天。 乔妃与韦妃同为宫女出身,两人早年交情甚好,约定互相提携,谁得到了官家的宠幸,就得互相引荐。一个偶然的机会,赵极看上了乔妃,乔妃不忘当初约定引荐了乔妃。然而赵极只在乔妃要求下与韦妃发生了一夜之欢,再也没有宠幸过她。韦妃生下一子,便是赵康。因为母亲不受宠爱,赵康亦是不受重视。 或许是出于姐妹之情,也或许是与不受宠的姐妹相处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乔妃闲来无事之时,一直十分喜欢和韦妃在一起聊天。 “前几天听说妹妹病了,还让康儿去请陛下,姐姐这就来看望了,不知可好些没有啊?” “多谢姐姐关心,已经好多了。”韦妃笑着坐起来,将额头上盖的毛巾丢到一旁,“康儿你先退下,我乔娘娘聊会儿。” “是。”陪在一旁服侍的赵康顺手提起床头一只空药碗离开了。 “妹妹,官家可曾来看过妹妹没有?”乔妃问道,“听说康儿还特意前去求了他。” “姐姐莫说官家了。”韦娘娘叹了口气,“蒙姐姐顾念留情让妹妹与官家有了一夕恩情,唉,可惜妹妹福薄啊,不惹官家喜欢,从那以后,官家从来看都没看过妹妹,又怎么会顾念康儿求他呢。” “妹妹,姐姐虽然如今受宠,却也是没有将来的啊。”乔娘娘道,“官家的恩宠能有几时?谁也说不准。况且姐姐不争气的独自没有生下半点子嗣,想起来好不令人伤心。” “唉。” 两人自伤身世,长吁短叹了一场。不过一会儿,一个侍女匆匆进殿禀报道:“娘娘,奴婢奉命去司珍房取簪子,但是并没有取到。” “怎么回事?”乔妃问道。 “司珍房的说,娘娘要的簪子已经打好,可是今天一早就被官家取走了。”侍女回答道。 “官家?”乔妃不信道,“胡说。官家要本宫的簪子作什么?” “奴婢向官家身边的张迪公公打听说,官家是送往画院去的。”侍女道。 “画院? “姐姐,妹妹听说官家新带了一个学生进画院。就是前几天晚上,还是官家亲自抱着回来的呢。”乔妃轻声道,“该不会其中,有什么隐情吧?” 第10章 脱衣 “姐姐,妹妹听说官家新带了一个学生进画院。就是前几天晚上,还是官家亲自抱着回来的呢。”乔妃轻声道,“该不会其中,有什么隐情吧?” “哦?”乔妃眉头一挑,摒退左右,“你们先退下。” “怎么回事?有什么隐情?”乔妃轻声问道。 “听说,官家在宫外有个相好,叫李诗诗。官家带回来的那个,就是她的弟弟。”韦妃神秘兮兮地趴在乔妃耳边轻声道,“官家与那个叫李诗诗的妓|女相好已经两年了!你说官家会不会与我们玩什么花木兰从军的把戏,到时候把那个贱货的弟弟摇身一变,变成个女的再纳入后宫……” “是个女的?什么是个女的?”乔妃紧张起来,“你说她所谓的弟弟其实是个女的?” “半大的孩子哪里分得清什么男女?况且我听说那个小贱货像极了他姐姐。”韦妃道,“你说官家会不会故意弄了个女人进来养着,等养大了好爬到我们头上呢。” “竟然有这等事!”乔妃气冲冲道,“派人去把那个小贱货弄来验一验,要真是女的……看本宫不扒了他的皮!” “王宗元!你出来!” 希孟手中拈着一束绢花,正和王宗元研究着满桌首饰的画法,只见门外两个画院的同学,站在门口喊王宗元。 “王宗元!出来!” 希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同学找宗元,没什么奇怪的,便没有多作理会。 王宗元看了希孟一眼,见他没有要陪自己出去的打算,只好自己一个人站起来走出去。 “王宗元,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一个十四五岁左右,高了王宗元半个头的少年一见王宗元出门来,伸手就推了他一把。 王宗元往后踉跄了两步方才站稳,皱眉怒道:“谁偷了你的东西!” “王宗元,昨天给你看了我从家里带来的画谱,你当时就指着中间那一页梅花说好看。怎么这么巧这页梅花今天就不翼而飞了!”那少年一把揪住王宗元的衣领,骂道,“真没看出来你看着这么老实个人,手脚这么不干净啊!” “我偷你的画谱干什么!血口喷人!”王宗元争辩道,“你别欺人太甚!我没偷你东西!” “你还不承认!”那少年抬手就给了王宗元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偷东西还不承认!我打死你这个小人!” 希孟正思索着怎么画眼前的绢花,听得外面的吵闹声,抬头一看,只见门外两个同学竟然按着宗元毒打,连忙跑出去将那两人拉开。 “别打他,怎么回事?”希孟将宗元护在自己身后,道,“都是同学,为什么打他?” “林希孟,你小心点,你这个室友的手脚真不干净。”那高个子少年指着希孟身后的宗元道,“昨日他看了我画谱中的两页说好看,这么巧今天画谱上那两页就被人给撕了!不是他干的是谁干的!” “无凭无据就因为你的画谱少了两页,凭什么说是他?”希孟狠狠看着他们,道,“你们谁也不许打他!” “林希孟,原来以为你是个明理之人,想不到你也这么不讲道理!你让开!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打!” 那两个人铁了心要揍王宗元,希孟一把将那高个子的少年扑倒在地,横腿一扫绊倒了另一个揪住了王宗元的少年,头也不回地对王宗元道:“闪开!” 王宗元体弱得很,知道自己凑进去只有挨打的份,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被希孟绊倒的两个人知道他铁了心要帮王宗元,不先打趴了他根本揍不了王宗元,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与他扭打起来。希孟从小干活多了,力气竟然比两个高了自己一头的少年还要大,一个人便把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听得是王学士的声音,三个人连忙收手,从地上爬起来,跪在他面前。 躲闪在一旁的王宗元也连忙上前跪下。 “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子,竟然在画院打架!成何体统啊!”王学士责备道,“太不像话了!谁先动手的!” 没有人应声。 “你们三个打架我都看见了!”王学士指着希孟和那两个少年,回头对王宗元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王宗元看了希孟一眼,默不作声地起身进了屋。 “你们三个,谁先动的手!”王学士厉声问道。 “是我。”那高个子的少年道,“不过,我是要打王宗元,他偷了我的东西,并不是打林希孟的。” “我只问谁先动的手!”王学士从一旁的树上折了根枝条,戳了戳那少年的肩头,“手伸出来!” 那少年看了王学士一眼,不情不愿地把双手摊开在他面前。 “哎哟!呜……哎呀……” 看着个子挺大的一少年,被王学士打了几下便鬼哭狼嚎起来,吓得他边上那少年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还有你!手伸出来!” 另一个少年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只听得“啪啪啪”几声,手心就立刻肿起几道刺眼的红楞,痛得他龇牙咧嘴,眼泪哗啦啦往下流。 看王学士打完了他们,希孟主动摊开了自己的双手,等待王学士的责打。 “我不打你。”王学士用枝条戳了戳希孟的手心,“我会告诉你师父。” “别告诉我师父。”希孟连忙央求道,“您怎么打我都行,千万别告诉师父。” 王学士暗自无奈,就是不敢打你所以才说不打你告诉你师父啊,谁还敢多打两下,得罪了你师父十个头也不够掉的啊。 见王学士不说话,希孟只好弱弱地求道:“王学士,我下次不敢了,求您别告诉我师父。” “下不为例。”王学士点了点头,“这次就不告诉你师父,下次如果再打架我一定一并告诉你师父。把你的袖子撩上去!” 希孟卷起袖子,露出双臂上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 王学士抬手用枝条在他那雪白的手臂上狠狠抽了几下,在少年一双细腻无暇的手臂上顿时肿起数道鲜红的血印。 希孟抬着双手,竟然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看得刚才鬼哭狼嚎的两个少年目瞪口呆。 “你们几个,身为同学有话不好好说竟敢动手打架,下次再被我撞见,没这么便宜你们!”王学士将手中的枝条一扔,背手离去。 “林希孟你自己看看,王宗元是什么人,遇到事情跑得比谁都快。”高个子的少年从地上站起来,想伸手膝盖上的尘土,又不敢用已经红肿的手去拍,看了看希孟道,“被你打了我不记恨你,我反而很服你,今天看在你的份上我不追究这事儿了。不过王宗元这个人,我恶心,看着就恶心,他再敢有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你自己也对他留点心吧。” 希孟默默起身,没有说话。 “我们走吧。”高个子少年推推另一个少年,转身离去。 希孟正欲转身回屋,只见一旁竹林里,一个红衣宫女正对自己招手,像是在让自己过去。她皱着眉头,使劲地招手,看起来似乎有很着急的事。 希孟向她走过去,却谨慎地在离她几步之外停下。 “希孟过来,你姐姐让我找你,有要紧事和你说,你快过来。”那红衣宫女十分着急地对希孟招招手,“快过来,快啊。” “姐姐?”希孟似信非信,又小心地走近了两步。 “是啊,是你姐姐。”红衣宫女急切地招招手,“很要紧的事,你走近些,别给人听了去。” 希孟只往前稍微向前一步,那红衣宫女猛然伸手一捞,迅速用手捂住了希孟的嘴。 “唔……”红衣宫女手中抹了迷|药,希孟只哼了一声,便垂头晕了过去。 红衣宫女飞快地扫视了周围后,立刻扛起希孟急步离去。 “哗啦——”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下,希孟身子一抖,迷蒙中睁开了双眼。 孟春时节,天寒未消。希孟全身都湿得滴滴答答淋着水,冻得直发抖,扶着湿淋淋的地面坐起,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周围站着几个宫女嬷嬷,而前的两张椅子上,坐着两个穿着华丽的女人。 反正希孟不认识他们是谁,便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等她们自己开口。 “哟,长得还真不错呢。”韦妃笑道,“跟个瓷娃娃似的。” “可不是么。”乔妃笑眯眯道,“你这孩子,衣服都湿成这样了,赶快脱掉换一件吧。你们愣着干什么?帮他把衣服脱了。” “别过来!”希孟连忙捂住自己的衣服,镇定自若地抬头看着那两位女子道,“你们想怎么样就直说吧。” “哎哟,怎么?还敢给我们看脸色?”乔妃指着希孟骂道,“贱人!本宫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女扮男装混入宫中勾引官家胆大包天!来人把这个贱人的衣服给我扒了!让大家看个清楚明白!” 第11章 小康 “来人把这个贱人的衣服给我扒了!让大家看个清楚明白!” 几个宫女冲上前按住希孟,“呲啦——”“呲啦——”地撕开他身上的衣服。 春日尚寒,希孟难免怕冷多穿了几件,再加上他挣扎着不配合,那些宫女七手八脚地撕着他的衣服,折腾了半天,方才脱到只剩一层单薄的月白色中衣。 仅有的一层薄衣也是湿透的,贴在希孟单薄的身躯上,显得人清瘦非常,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折断。 然而,女人之间是不会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感的,至少乔妃和韦妃此刻都认定了希孟是个女扮男装混进宫勾引官家的贱人。 此刻希孟因为冷颤抖得更加厉害,也挣扎得更加厉害。这层单薄的衣服不足以温暖身体,却是羞怯的身体唯一的庇护。 “你们给我手脚麻利点!快撕!”韦妃紧紧盯着希孟裤|裆之间隔着一层薄布若隐若现的某处,期待着揭发这个贱人女扮男装再将她绳之以法的快感。 几个宫女正奋力按住希孟的手脚,勉强将他按在地上,伸手去撕他那隐秘的某处唯一的遮羞布。 乔妃和韦妃都激动地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他的双腿之间。 “哐当——”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入屋中,那还来不及为二位娘娘揭开谜底的宫女被进来的人一脚踹倒。 “康儿!”韦妃娘娘惊叫出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站起来轻声问道,“你来这里作什么?” 赵康不答话,将希孟从地上扶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严肃地说道:“母亲,没想到你这般恶毒,也难怪父皇不喜欢你。” “你……赵康……你说什么……” “这些年您一直埋怨父皇从不来看您,也应该想想自身的原因。”赵康冷声道,“您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人,怎么忍心如此对待别人的孩子!” “赵康!你这小畜生!混蛋!混蛋!”韦妃破口大骂道,“我是你娘!你娘!你这样揭我的伤疤!你这畜生!畜生!” 赵康没有再言,搂着希孟往自己房中走去。 “等一下,外面很冷,我找我的衣服给你穿。”赵康在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的淡黄中衣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又抽出一条白色的大毛巾来,将希孟头发上的水擦了一遍,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嗯,我自己来。”希孟低下头解开自己的衣带,退下自己的中衣。 赵康将大毛巾裹在希孟的身上擦拭,虽然隔着一层毛巾,希孟还是能感觉到他那双手触在肌肤那种令人又酥又痒的奇怪感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怎么啦?”赵康停下了手,问道。 希孟笑着摇摇头。 “快把裤子也脱了。”赵康在希孟面前蹲下,径自解开了他的裤带,“快点擦干穿衣服,不然一定会着凉的。” 虽然说都是大男人,希孟还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脱得如此一|丝|不|挂,害羞地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往自己的下半身去看,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任由摆弄。 赵康擦干了他的身子,帮他把中衣中裤都穿好,方才松了口气,去找了几件保暖的衣服给他裹上,一层又一层,生怕把他给冻着。 还好希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被赵康裹成了粽子一般,看起来竟然一点都不胖,反而将他变成了正常身材。 希孟明明比赵康大了两岁,穿他的衣服却还大了些,果然是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赵康帮希孟穿好衣服,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希孟在他面前蹲下,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赵康道,“我在想,有些事情真的是很无奈啊。” “什么事情呢?”希孟问道,“你看起来好不开心,我能帮到你吗?” 赵康摇摇头:“算了,说了也没用。与其孤芳自赏顾影自怜还不如拿点真本事出来争取属于自己想要的东西!” “嗯?”希孟没听懂他说的话,只是好奇地看看他,默默蹲在他面前。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赵康从地上站起来,顺便把希孟也拉了起来,恢复了他一贯的自信和从容,好像刚才那个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短叹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希孟和他手拉着手,往画院慢慢走去。 “对了,你叫什么?”赵康问道,“我们都见了两次了,我都没问你叫什么。” 希孟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截的赵康:“我叫林希孟,你呢?” “我叫赵康。”赵康笑道,“那以后我就叫你小孟,你就叫我小康吧。” “好呀。” 虽然被赵康裹了好多衣服,希孟回画院后还是感染了风寒,当天就高烧不退,被赵极接到了凝和殿去医治。 希孟的病一连几天都没有好转,紧张得赵极天天在画院围着他团团转。 朝中那些尽职尽责的大臣们天天都在求见赵极,赵极却一连五六天都不上朝,时间全耗在凝和殿陪他的宝贝徒儿了。 虽然御医说风寒容易传染,赵极还是觉得晚上抱着希孟睡方才安心。 希孟烧得迷迷糊糊,孩子的心性毕露,每天都要搂着赵极的脖子,听他讲故事才肯入睡。 躺在床上,赵极让希孟的小脑袋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问道:“希孟,还记得昨晚师父给你讲的洛神宓妃的故事吗?” “嗯。”希孟点点头。 “我们今天晚上再说说曹子建创造出来的另一个故事。”赵极道,“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 “这个故事又是曹子建瞎编的吗?”希孟趴在师父怀里,勉强提起力气轻声说道,“曹子建好厉害啊。” “董永应该是真有其人,至于他与仙女的故事,应当是曹子建最先‘杜撰’出来的。”赵极叹道,“几代能出一位的大才子。我朝也曾出过一位旷世奇才,可以与之一比。” “苏子瞻先生吗。”希孟小声道,“我见过他哦。” “朕……师父难得一见的人,你怎么见到的?” “不告诉师父。”希孟撅起了小嘴,“希孟要听师父说故事。” “好好好,说故事。” 赵极伸手拍了拍希孟的小屁股,说道,“东汉的时候,有一个孝子,叫董永。他家里原来挺富裕,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可是后来,他家道中落,他的父亲因病去世。董永没有钱安葬他的父亲,于是,他跪在街头,自愿卖身葬父……” “唔……”希孟伸出小手,嘟着小嘴掰起了师父的指头。 赵极便由他掰着指头,继续说道:“于是,有一个姓傅的财主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安葬他的父亲,董永和他约定三年守丧期满之后,就去那个傅财主家为奴。” “师父……” “嗯?”赵极回过神来,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上都是湿淋淋的,低头一看,希孟的眼角早已挂满泪痕。 “希孟怎么了?”赵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希孟抽抽搭搭地伸出小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希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怎么?他去世了么?”赵极问道。 “就在三年前……”希孟哽咽道。 “所以是他去世了以后,你家就搬走了吧?”赵极道,“怪不得师父再去就找不到你了。” “嗯。”希孟点点头,“母亲不要我了,父亲也离开我了,师父也找不到了……呜……” “好孩子,希孟乖啊。别难过,师父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吗?以后师父会一直陪着你的。”赵极摸摸希孟的头,继续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问道,“师父不好吗?” “不。”希孟摇摇头,“师父好。” “那希孟不要哭鼻子了,都十二岁了。”赵极取出帛帕为希孟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哄道,“只要希孟不哭了,师父满足你一个愿望。” “师父,真的可以吗?” “当然。”赵极伸手刮了刮希孟的小鼻子,“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父,你可以让官家去见小康吗?”希孟天真地问道。 “小康?”赵极仔细想了想,问道,“那是谁?” “就是,那个叫赵康的皇子啊。”希孟道,“我遇见两次了,他一直不太开心,他肯定很想他的父亲。希孟看不见自己的父亲了,很想看到他和他父亲能够和睦相处,一直在一起。” “是么。”赵极嘀咕道,“原来是他。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真的吗?”希孟喜出望外,“师父你不是骗我的吧?官家会听你的吗?” “不就是看看小康吗?这有什么?”赵极道,“只要希孟的病一好起来,为师就让官家去看看这个小康。” “师父说得好厉害的样子。”希孟不经意间又啃了啃手指,“师父不可以骗小孩的。” “希孟把手指拿出来。”赵极将希孟的手指从口中拽出来,无奈得摇摇头,“你就是喜欢乱咬手指头,才会生病的。以后不许再咬了,再咬为师要生气了。” “哦。”希孟沮丧地垂下头,“师父,对不起,希孟不是故意的。” “好了,乖乖睡觉吧。”赵极拍拍希孟,搂着他继续说道,“刚才说到哪里了?董永卖身为奴。就在他去傅财主家里为奴的那一天,路上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要与他结为夫妻……” “……那女子一夜之间,竟然织成了绢布百匹……” “……那女子说,我就是天上的织女啊……” “……织女最后还是回到天上去了……” 听说那样美好的人,最终都要回到天上去的呢。怀里的小人儿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均匀,赵极将希孟搂紧,生怕一撒手,他就飞到天上去了。 好多天没有上朝了,直到半个月后希孟的病好转,赵极半个月来才第一次踏入垂拱殿,重新开始早朝。 堆积了半个多月的事物多而且杂乱,听得赵极十分头疼。 “陛下,如今京东东路一带出现一伙强人,抢劫官府和来往行人,甚至还攻城略地,十分猖獗。” “这还上报?”赵极不悦道,“地方官是尸位素餐的吗?革职查办,让蔡太师看着再选一贤能接任。” “陛下,两浙路也出现一伙强人,抢劫百姓还抢劫官府,无恶不作,十分可恶。” 赵极随口道:“同样处理。” “陛下,金国元帅真珠大王完颜望说梦见东京城中有一少年,年龄十二三岁,容貌俊美无比,乃是他命中贵人,希望陛下能够将此人赏赐给他,金国愿与我国永远交好。” “这种小事,也交给蔡太师。” 第12章 帝姬 凝和殿外,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一蹦一跳地跑上玉阶。 “王爷,陛下有命不让任何人进去。”门口的宫人拦住了孩子。 “让开。”赵康推开他们,径自走了进去。 “小孟?小孟。”赵康一边往殿中走,一边往殿后的各个房间里张望,一边轻声呼唤着。 “小康。”希孟怀里抱着一本画谱,身上还穿着单衣,脚下的一双鞋还被踩着鞋帮子,便从房中跑了出来,明显是刚从床上起来的。 “小孟?”赵康一见希孟,兴奋地笑了起来,“我总算见到你了。” 希孟好奇地问道:“小康,有什么事吗?” “你快先回去躺下。”赵康见他只穿了一件衣服,便把他推回了床上,为他盖好被子,道,“好久之前就听说你病了,我担心死了,可是又见不到你。还好今天官家早朝了,我才有机会溜进来看你。怎么样?好一点没有?” “嗯。”希孟点点头,“谢谢你,其实我已经全好了,就是师父还不让我下床。” “小孟,是我该谢谢你。”赵康道,“我心里全明白,你没把我母亲做的事说出来,是怕我更令父皇不喜吧。这个情算我欠你的,以后我一定报答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 “诶,小康。”希孟推了推赵康的胳膊,笑着问道,“你可以现在就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嗯?好。你说。” “小康,我快闷死了。”希孟拉着赵康央求道,“你带我出去玩吧?” “小孟,你真的好了吗?” “好了,我真的好了。”希孟拉着赵康的手,可怜兮兮道,“好闷啊,我真的很想出去玩儿。” “那好。”赵康道,“你穿上衣服,我带你出去射箭吧。” “好啊好啊。”希孟喜出望外,连忙穿起自己的衣服。 蔡太师名叫蔡俅,只因为球踢得好,深受赵极的喜爱,从一名普通小厮一跃成了太师。赵极不喜欢处理政事,平常把政事也一并交给蔡俅做。 只因为手揽大权,蔡俅家门口常年有人送礼不断,蔡俅也因此赚得盆满钵满。 “我家老爷叫西门甲,与林海清乃是表兄弟,听说官家最近正在追查林海清的党羽,不知可有我家老爷的名字?”一个仆人抱着一大箱黄金放在蔡俅面前的地上,对蔡俅点头哈腰。 蔡俅瞥了一眼金子,漫不经心道:“管家,把那本皇上要满门抄斩的名册找出来查查看。” “回太师,有西门甲。” “嗯。” 蔡俅命人收下黄金,摸了摸胡子,对官家道:“西门庆的名字划掉,改成王廉。” 那下人感激涕零,连连磕头:“谢谢,谢太师。” 管家理都不理那人,直接喊道:“下一个!” “蔡太师,听说官家要重选青州知州,在下想上任,这里是银子。” “嗯。”蔡俅抬起眼皮看了看银子,“好,本官在官家面前保举你上任。” “谢太师。” …… 赚了一天的钱,官家让自己重新选官之类的任务也都办完了,蔡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差找到那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年了。 延福宫中一片宽阔的草坪上,两位少年五十步之外,树枝上悬挂着三个苹果。 “嗖——啪!” 一支羽箭飞出,树上的苹果应声而裂。 “小孟,你的箭法很准啊。”赵康看看远处被射裂的苹果,不禁赞叹。 苹果其实是一样很难射裂的东西。如果只是斜着擦到皮,箭只会从它光滑的表面划过去;如果只是射到苹果的偏侧面,顶多也只能射下一块果肉;唯有不偏不倚,正中那苹果的中心,它才一下子爆裂,溅得果肉果汁到处都是。 “没有啊。”希孟不好意思地放下弓箭,“你一定射得很好。” “我也是随便练着玩儿的。”赵康拉着希孟的手,往草坪的侧面走,“我们换一个角度,我一箭把剩下那两个果子都射裂怎么样?” “好啊。”希孟兴奋地点点头,“好想看。” 赵康和希孟手拉着手,在宽阔的草坪上跑了起来。 “哈哈哈,你跑得好快。”跑起来的感觉就像乘着风,希孟愉快地笑起来。 赵康拉着希孟的手,感觉就像手握了全世界: “哈哈哈,希孟……” “哈……嗯?” “好想一直跑下去。” “哈哈,我也是。” “到了,就在这附近。”赵康停下脚步,拉着希孟在附近找了个适合的角度,放开他的手,拉开了手中的弓。 希孟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如果他真的能一箭射裂两个苹果,那自己也是在见证一个奇迹了呢。 赵康选择角度很谨慎,一旦原定位置却非常坚决,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 “啪!” 只听得一声爆响,远处是淡黄色的果肉四散飞溅,方才还挂在树上的两个苹果,转眼已经不见了踪影。 希孟惊讶地回过头,对赵康道:“小康,你真的好厉害。” “哈哈,这有什么。”赵康笑道,“小孟,我们去玩点更有意思的吧。父皇正在扩建延福宫,延福宫西边现在正在建造呢,我们去看看?” “好啊。” 希孟和赵康又拉起小手,把弓都扔到了一边,往延福宫的林子里走去。只要穿过眼前这片林子,就是延福宫的西面了。 “圆圆妹妹,就是他们,你看到没有?”树林中,赵钦推了推身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赵康边上那个人,和他是一伙的。那天,他们俩就合伙欺负我呢。” “他们竟然敢合伙欺负你,太子哥,看我怎么给你出气!看我的吧!”小女孩气急败坏地随手扯烂了几片树叶,“太嚣张了,太可恶了!前面那两个人给我站住!” 打又打不过赵康,去告诉父皇母后自己被打了又觉得很丢脸,总之挨打还没地方可以告状的。赵钦自从上回被赵康给打了那一顿,就已经被打怕了,连忙一蹲身躲到了石头后面,生怕被赵康看见。 柔仪帝姬虽然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却是被父母惯坏了,天不怕地不怕地就插着腰走上前去,理直气壮地拦在了希孟和赵康的面前。 “赵康,还有你。”柔仪帝姬指指希孟,“你们竟然合起伙来欺负太子哥,我要为太子哥讨回公道!” “你想怎么样啊?”赵康将希孟推到自己身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柔仪帝姬,“你那个被欺负的太子呢?怎么不敢自己出来?” “赵康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要和你,”柔仪帝姬指指赵康,又指指希孟,“还有你,我要和你们决斗!” “哈哈哈。”赵康笑道,“怎么决斗?” “你们自己选好了。”柔仪帝姬道,“你们要文斗还是武斗?” 赵康笑着摇摇头:“武斗是什么?” “打一架啊。”柔仪帝姬撸|起袖子道,“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上?” “等会儿。”赵康按住她的肩膀,问道,“文斗怎么斗?” “吟诗作对咯。”柔仪帝姬道,“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赢了,你们得给我太子哥磕头认错让他打回来;如果我输了,我就,拜你,你,你们为师!” “噗……”赵康指着希孟笑道,“我们是兄妹,拜我为师就不用了,如果你输了记得跪下来拜小孟为师。” “好,一言为定!”柔仪帝姬道,“那让他来和我决斗。” 希孟一直忍不住想笑,走上前问道:“要怎么样?” “你自己选,和我文斗还是武斗啊?”柔仪帝姬自信满满道,“我很厉害的,你随意啊。” 希孟从来不喜欢和人比试,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吟诗作对总比和一个女孩子打架强,只好道:“文斗吧。” 柔仪帝姬大喊一声:“来人,笔墨!” “帝姬,这里是树林。”赵康提醒道。 “那我们就这样比好了。”柔仪帝姬随手拍了拍身旁一株大柳树,“三步之内你用这棵树做一首诗,作出来算我输,诗中不能带‘柳树’这两个字哦。” “你比曹丕要求还高。”赵康摇摇头。 “做不出来你就输了。”柔仪帝姬道,“你们都得给我太子哥道歉。” “昨夜飞霜陨道旁,”希孟往那柳树边走了一步,抬头看看那千丝万缕的柳条,随口吟道,“愁丝不解枉情长。” 柔仪帝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紧紧盯着希孟看,好像他面前就藏着作弊的纸条似的。 希孟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石头后面,似乎藏着一个人,便对着那个方向淡然地继续念道:“少年不问江山事,只道逐风上下狂。” 后面两句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赵钦虽然打架没用了些,诗书还是读过的,躲在石头后羞红了脸,也不敢吱声。 柔仪帝姬目瞪口呆,涨红了脸对希孟道:“哪有这么快就做出来这么好的诗的?你一定是欺负我年纪小没读几首诗,背了一首古人的诗来骗我!你作弊!” 希孟最不喜欢的便是遭人误会怀疑,心下有些怒了,争辩道:“没有,这就是随口胡诌的诗,哪有古人写这么差的诗。” “我不信我不信。”柔仪帝姬跑到大石头后面,一把拉出赵钦来,“太子哥,把翰林学士都给我找来,去把龙图阁的诗书通通查一遍,问问那首诗是不是古人写的!肯定是抄袭来的!我们走!” 第13章 上元 “肯定是抄袭来的!我们走!” “帝姬!”赵康笑着对柔仪帝姬喊道,“记得回来给你师父道歉啊!” “呸!抄袭作弊我给你们道什么歉!”柔仪帝姬往地上啐了一口,“别被我给查出来,查出来你们就等着给我和太子哥磕头认错!” “好!” 柔仪帝姬拉着赵钦已经走远,希孟依旧皱着眉头,似乎还是有些愠怒,低声道:“什么话啊……我是这种人么……” “别气,你作诗这么快这么好,她没有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赵康笑着拍拍希孟的肩膀,“等她回去翻遍诗书,问遍学士都没见过古代有这首诗,就该来和你道歉了。” “不用她道歉。”希孟道,“怪我刚才太招摇,一时口快说了那些。” “是我答应和她斗的,反而要你帮我解围,要怪也该怪我。”赵康拉起希孟的手道,“好啦,别被这点小事影响了心情,我们继续去玩吧。” “嗯。” 延福宫的西面果然还在扩建,宫殿的大体基本已经能看出轮廓,只是到处还堆着木材,地上也落满了木花,看起来乱糟糟的。 第一次亲眼看见造房子,希孟和赵康好奇地左看看又看看,一些人正弯着腰在扛木头,一些人正坐在长凳上刨木花,不远处的屋檐下还站着一位老爷爷,低着头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希孟拉着赵康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那老爷爷手边桌子上堆了一大包的金属工具,手中拿着一把细细小小的锉刀,正沿着木头上打好草稿的花纹细细雕刻。 那些复杂却扁平的纹路,在一双沧桑的大手的雕琢之下,逐渐立体呈形,亭台楼阁,白云飞鸟,栩栩如生。 希孟和赵康静静站在一旁看了好久,都不禁对这老爷爷精湛的手艺心生敬佩。 老爷爷直起身子锤了锤自己酸痛的老腰,对两个孩子微微一笑。 “爷爷,你好厉害。”希孟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您做得这么好。” “做这个有啥用啊?”老爷爷语重心长地摆摆手道,“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当官才有用嘞。我们这些做手艺的,挣不了钱,还又苦又累的,穷苦了一辈子。别学这个,别学这个。” 老爷爷说,手艺和技术都换不来金钱地位呢,别学这个……希孟幼小的心灵里,似懂非懂。一会儿觉得老爷爷说的话太现实,一会儿又觉得,大人们所谓的现实似乎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到底要怎么选择,此生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呢? 傍晚希孟独自回到凝和殿时,赵极正在练字,见他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迎上:“希孟回来了,今日哪里去了?” “师父,希孟觉得闷就和小康出去玩了。”希孟抬头对师父道,“希孟觉得自己病都好了,得回画院去了。师父可以吗?” “哦?是么?”赵极蓦然间竟觉得对希孟的痊愈有些惋惜。回想起过去半个月里天天抱着他入睡的景象,美好这么快就结束了,真希望能够久一些。 赵极只得强忍不舍地点点头:“好了,那是可以回去了。” “那,希孟现在就搬回去了?” “好。”赵极点点头,“记得回去好好画画,谁敢欺负你就来找师父,不要和人打架哦。” “嗯?师父?”希孟试探着问道,“您都知道了?” “你不肯告诉师父你的手臂怎么回事,师父只能自己去查了咯。”见希孟沉吟不乐,赵极笑着补充道,“不是王学士告诉我的,他答应了帮你保密的,师父是自己查出来的。” “哦。”希孟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师父知道的真多。” “哈哈哈,你快去吧。”赵极笑着拍拍希孟,“收拾好了出来陪为师吃饭。” “嗯,知道了。”希孟笑着跑回房里去收拾东西,快乐得像一只即将离开笼子的小鸟。 赵极心底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希孟和自己在一起有那么不自在吗? 陪师父用了晚饭,希孟不肯让他送,一个人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往画院走回去。 此时天还没有黑,希孟走在路上,远远望见一个女孩向自己这边跑来,想想自己在这里也没认识什么女孩子,并不觉得是找自己的,便顾着自己继续走路。 “师父!师父慢走!”柔仪帝姬张开双臂拦在了希孟面前,“啪”一声竟就跪下,“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诶……方才只是玩笑而已。”希孟不知所措地把柔仪帝姬从地上扶起来,“别当真,我当不了你师父。” “师父,你不要谦虚了。”柔仪帝姬道,“我已经去龙图阁翰林院何处都翻书问过了,那首诗果然是你自己写的。我为刚才的冒犯和您道歉,师父,您实在是太有才华了!您别不收我啊!” “别这样……”希孟道,“我什么都不会,还在和师父学习,怎么能当你师父啊。方才的事真的不用当真。” “可是我是认真的。”柔仪帝姬道,“我现在就要去告诉父皇,我要拜你为太傅……” “诶……别去!千万别去!”希孟只想在画院安静度日,从没想过惊动官家,连忙拉住柔仪帝姬道,“千万别去找官家。”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父皇一点都不可怕的。”柔仪帝姬笑道,“他很好的。” “嗯,我知道了。”希孟道,“但是您还是别去找他,真的别去。” “好了,不去就不去。”柔仪帝姬道,“但是你一定得收我为徒啊,不然我告诉我父皇你欺负我……” “好……那好吧……”希孟无奈地撇撇嘴,“可以了吧?” “好啊!好啊!”柔仪帝姬高兴地拉着希孟的手跳了起来,“师父!我今天真是太开心了!哈哈哈!” “我今天还有事,改日再说。”希孟连忙推开柔仪帝姬的手,往画院走去。 “诶……师父!师父!那你改日要教我写诗哦!” 希孟头也不回地往画院走去,真希望永远都不要再遇见她了,就自己这三脚猫的水平,当别人的师父实在丢人。 接下来的一年里,希孟的日子都算过得挺平静。每日和王宗元在画院里练字画画,偶尔和赵康出去骑马射箭,有时候也得应付应付师父的额外作业。 “希孟,明天上元夜,听说东京城里到处楼上都挂满花灯,街上还有各种好玩的,可好看了。”王宗元推推希孟道,“怎么样?出去看看回来画一张,你画人最差劲了,正好多练习练习。” “我……谁说我画人差劲。”希孟嘴硬道,“去就去,画就画。” “哈哈哈,看你这小气劲儿。”王宗元笑道,“不想被笑话你就好好画人物呗。” “哼。”希孟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从书架上找出一本人物图谱来翻了翻,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放下书走了出去。 王宗元只道是刚才自己的取笑惹恼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希孟走出画院,找了条宫人往来频道的大路,坐在路边的大石头后面,趴在怪石的洞口处往外看。 赵极喜欢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宫中路边到处不缺这种姿态奇异的石头。希孟坐的石头形状正好,洞口的大小足够让他坐在石头后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又不足以让路上的行人发现他。 眼前一个又一个人走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希孟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穿着打扮、神态动作、手中提的东西,甚至是衣服上一个细小的褶皱。 从早上一直观察到了天暮,希孟自己竟毫无意识地睡着了。 希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画出一幅惊世骇俗的大作来,师父高兴地笑了。希孟终于让他为自己骄傲了一回。 希孟想看清那副画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只能看见那是长长长长的一幅画卷,画中的一切亦真亦幻,似有似无。 师父说,希孟一定会因为这幅画名垂千古。 师父说,他会为希孟感到骄傲。 梦及此处,希孟天然上扬的唇角不觉挂上一丝欣慰的笑意。 “希孟。”耳边一个声音着急地轻唤了一声。 “嗯。”希孟还是趴在石头上,虽然应了一声,对周围的一切却毫无知觉。 赵极摇了摇头,接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希孟身上,将他横腰抱起,一路抱回了画院。 第二天就是上元节,希孟不知不觉睡到了中午才起床。细想昨天的事情,早已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画院的。 “希孟!你昨天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在希孟的床前站着,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快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去看人了……”希孟掀开被子,一边穿衣一边道。 “看人?看什么人?” “各种各样的人……”希孟转念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宗元摇摇头:“早先你师父没找到你都急死了,后来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你,才把你抱了回来。” 希孟闷闷地穿上衣服,心中不禁愧疚起来。本来想好好观察行人以便好好画人,结果却又让师父不省心了呢。 “你昨天观察了一天,想必很有收获了咯。”王宗元笑道,“今天上元节了,别忘了答应过陪我一起出宫去街头看灯的。” “嗯。” 上元夜官家大宴群臣,王学士也忙着准备赴宴。希孟和宗元问他请了个假,轻轻松松就得了批准,一起上东京夜市上玩儿去了。 上元夜,街上看灯的人很多,希孟与宗元走走看看,觉得什么都新鲜。 买了几盏小灯提在手上,也不在意民间小画的粗陋,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在街上走,又买了两串糖画拿在手中。 糖画在灯光映衬下,晶莹剔透,如同水晶一般,令人一口都舍不得吃下去。希孟与宗元便拿着糖画,继续往前走去。 前方搭了一个戏台,一群老老少少围在戏台前听戏,希孟也喜欢听戏,便驻足台前听起来。 “诶,希孟,你在这里听,我到那边玩玩去。”王宗元对于听戏毫无兴趣,推了推希孟,便一个人往另一边街上逛灯去了。 希孟点点头,看着宗元走远,方才回过头继续往台上看去。 希孟喜欢听那些悠扬婉转的曲调与精致婉约的戏词,望着台上那妆容精致,身段柔美的戏子们,不由打自心底觉得愉快。 “希孟!啊呀那不是希孟吗!你这个小鬼一年都跑哪里去了!你快站住!你快给我站住!”希孟正听得入神间,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14章 当扇 “希孟!啊呀那不是希孟吗!你这个小鬼一年都跑哪里去了!你快站住!你快给我站住!”希孟正听得入神间,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希孟回过头,只见又是那没脸没皮的后爹,正想躲开,已经被他一把揪住:“往哪儿跑你!小兔崽子!” “好啊你这小子!”后爹骂道,“见了我就跑!这一年多你都跑哪儿去了!啊?害我到手的一百两银子还给我张员外,你个杀千刀的兔崽子!跟我回去!” “放手!”希孟使劲推开他的手。 “你娘天天在家念叨你,你一年了都不回去!没天良啊你这个兔崽子!”后爹拉住希孟在街上大喊大叫起来,“大家评评理啊大家!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没良心的兔崽子!把他养这么大!爹娘也不认!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的,跑出去一年多了也不回家!大家评评理啊!” 上元佳节,街上本来就看热闹的人多,后爹这么一喊,周围立刻密密实实地围了几匝人,对着希孟和他后爹指指点点。 “太不像话了。” “是啊,这么小个孩子,一年不回家,太不像话了。” “看他爹急得那个样子哦,啧啧啧,不听话。” “……” 希孟被一堆路人戳得浑身不自在,然而不善言辞争辩,只得使劲甩开了后爹的手,就要往人群外跑去。 “啊呀你这孩子,快和你爹回去吧。”几个好事的人拉住希孟,把他又推回后爹身边,“看你爹急的,真不懂事。” “是啊,快回去吧。” “小兔崽子你还跑!你给我回去!”后爹连忙伸手去拉住希孟,把他牢牢拽在手里。 被一堆人围着,逃脱不容易,希孟只得暂且由他拉着走。众人见希孟跟着后爹回去,便也各自散了。 希孟跟着后爹走了一段路,本想等着他放松警惕能够伺机逃脱,却不想他一直拽得很紧,思忖着再跟着他走只会往他的套路里越陷越深,使劲将手一抽,转身就跑。 “哎呦你个兔崽子你还跑!”后爹迅速伸手一捞,正抓住希孟的腰带,手中用力一扯,竟将他的衣带扯开。 希孟只顾快跑,不妨被后爹扯松了腰带,连忙伸手将腰带拉住,脚步不停地往人群中跑去,一晃儿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哼!跑得倒挺快!别再给我撞见!”后爹恨恨地哼了一声,低头只见地上掉了一把扇子,连忙去弯腰拾起。 这扇子应该是希孟别在腰间,方才扯松了他腰带时不小心掉下的,后爹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幅画上画了十来只鹤,在灯光下竟然还金光闪闪的。 对这扇子上的画没什么兴趣,对这上面的闪闪金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爹伸出手指,用指甲往扇面上的撒金抠了抠,嘀咕道:“这不会是金子做的吧?明儿拿当铺里去瞧瞧,当几个钱来使用使用。” 第二天,当铺 “你当这把扇子?”当铺伙计将扇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对希孟的后爹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不是我说了算,我去后堂问问我们老板啊。” “好好,快去。”后爹心中暗喜,还要特意问问老板,看来这把扇子挺值钱啊。 伙计急急忙忙到了后堂,将扇子呈给老板道:“刚才有个穷鬼来当这把扇子,小人看这把扇子做工材质十分上乘,不像一般人家的东西,想请老板过目,看怎么处理这个事儿。” “做生意的别开口闭口穷鬼穷鬼的叫,想把我也给叫穷啊!”老板呵斥道,“把那扇子拿过来给我看。” “诶。”伙计将扇子递到老板手边,“老板请看。” “嗯。”老板接过扇子,方才一掂重量,连忙去看那扇骨,立刻目露惊奇之色,抬头问伙计道,“你知道这扇骨是什么木头?” “咳,小人哪里认识这木头。”伙计脑头道,“不过觉得挺沉的,还贼亮贼亮的。” “你哪里懂?你当然不认识这木头。”老板感叹道,“这种木头我从前也只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小时候有个做木工的来我家雕花窗,见他往窗上镶嵌过薄薄的一片,那漆黑透亮的……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他说这么薄一片用上去都已经很贵重了。据说这种木头叫做阴沉木,手感沉重无比,能够遇水不浮,光泽透亮如漆,乃是木中极品啊。这一两阴沉木就是一两黄金啊,能用得起这种木头做扇骨,我估计京城里也没几个。” “这么厉害啊。”伙计艳羡地看了看老板手中的扇子,“这不会是那个穷……那个顾客偷来的吧。” “待我来看看这扇子。”老板打开扇子,惊艳地摸了摸扇面,“哎呀这材质,这做工,简直跟皇宫里用的似的……哎呀!这该不会真是皇宫里的东西吧!” “老板,这么好的东西一个穷光蛋怎么会有?没准真是那个人偷来的。”伙计小声道,“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摊上什么官司就不好了,别接这个生意的好。” “对对对。”老板合上扇子,十分不舍地摸了又摸,“真是一把好扇子,唉。真可惜。” “老板,小人有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老板问道,“什么办法?” “老板,我们隔壁那个李记当铺的李老板不是自认为见多识广,老是跟我们抢生意吗?”伙计道,“不如让这个客人到李记当铺去当这把扇子……那个李老板看到这种好东西,一定会收为己有。到时候我们再去告发于他,如此一来,嘿嘿嘿……这把来路不明的名贵扇子他要是说不清楚来历,他的当铺就玩完啦!” “好啊,好主意啊。”老板笑眯眯地点点头,“总算我没白重用你。就这么办!” 伙计连忙接过扇子,回到前台还给了希孟的后爹道:“我们老板说这把扇子太值钱了,手头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没关系没关系。也不用你们给很多,随便给个几十两就行了。”以希孟后爹的见识,想想几十两银子当把已经是天价了,白捡几十两银子自己也不算亏,大方地摆摆手道,“我是等钱急用,少给点就少给点吧。” “我们老板从不坑人。”伙计笑道,“今日若少给了你,以后我们当铺的名声也不好啊。我们老板的意思是,您可以到我们隔壁那个李记当铺去当当看,他们家大业大,拿得出好价钱来给你。” “诶?好嘞。”希孟的后爹喜滋滋地接过扇子,真的往隔壁李记当铺去了。 李记当铺的掌柜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接到这样一把扇子,觉着这做工材质,就算不是宫中物件,起码也是出于王侯之家,不是一个普通穷人能拥有的,一点不敢马虎,连忙派人悄悄报了官。 “你们老板怎么这么慢啊?”希孟的后爹在堂前等了半天,见那老板拿走自己扇子那么久,又没有给钱,心中怀疑他是要贪污自己的宝贝,一把揪住了当铺的伙计问道,“他|妈|的怎么回事?你们不会要赖我东西吧!” “怎么会嘞?”伙计连忙陪笑道,“我们是正经店铺,估计我们老板是拿到后面让官家估价去了。您再等等,我给您泡杯茶,您坐下等。” “哼。”希孟后爹怒冲冲地松开手,心中却暗暗有些激动。想不到林希孟那小子身上掉下来这把扇子竟有这么好,值得这么多人看了又看? 为了稳住人,伙计连忙殷勤地给希孟后爹泡了杯茶,拿出几盘茶点,请他坐下慢慢等。 见有白吃白喝的机会,喜欢贪小便宜的人都不会放过。希孟后爹便坐下吃起了瓜子,喝起了茶。 “何三日在哪里?哪个是何三日?” 希孟后爹正喝着茶,挺门外有人气势汹汹地喊他名字,便一拍屁股站起来,趾高气昂地叫道:“大爷我就是何三日!你找大爷干嘛啊你!” “何三日,你涉嫌盗窃宫中物品,府尹包大人让拿你过去问话!”几个公差模样的人冲进当铺,立刻将何三日围在中央。 “冤枉啊!我冤枉啊!”见是官府的人,何三日吓得屁滚尿流,一屁股赖在了地上,“冤枉啊冤枉啊!我可是良民啊!你们官府不能乱抓人啊!” 第15章 求情 “希孟啊,你后爹他偷盗宫中物品被官府抓起来了。娘求你了,你一定要救救他啊……呜呜呜……”王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着希孟哭道,“听说偷盗宫中物品要砍头的,要是没有他,我也就不活了,呜呜呜……” “怎么会这样……”希孟连忙拉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慰道,“母亲,您先别难过。那是师父给我的扇子,我去拿回来就是,不会这么严重吧。” “呜呜呜……希孟啊,他平常做的是有不对,可是也不至于摊上这么大罪啊。”王娇抹抹眼泪,哭道,“也怪我,前几个月你偷偷到家来看我,告诉我说你在宫里做事。那天晚上我又看到他拿着一把上好的扇子回家来,当时我就该想到他又是伸手向你抢了宫里的东西的。这该死的,就知道问你伸手要钱,这回也是报应了他的。可是你可怜可怜你娘吧,你想看你娘再死一回丈夫吗?死了两个丈夫你让为娘以后还怎么做人啊?呜呜呜……” “母亲,您别难过了。”希孟用帕子为她擦了擦泪水,拉拉她的手道,“希孟一定为您想办法,放心吧。” “呜呜呜,希孟……”王娇一把抱住希孟,嘤嘤哭道,“我的儿,此话当真吗?你可别骗我啊……呜呜呜……” “嗯。”希孟点点头,“母亲放心吧。” 希孟闷闷地回到画院,思来想去别无办法,眼下只能去求一个人。 弄丢了师父的扇子还没有找回来,希孟是万万不敢将此事告诉他的,眼下自己认识的有点官职地位的人,也就只有画院的主持王学士了。王学士为人和善,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希孟虽不喜欢求人,却别无办法。第二天一早便早早等候在垂拱殿外,拉住了刚刚下朝的王学士的手。 拉着王学士到了殿旁僻静之处,希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希孟?怎么了?”王学士连忙将希孟扶起,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学士,希孟有事相求。”希孟不会撒谎,一说谎便放低了声音,轻声道,“希孟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他人,生活贫困。希孟不识宫中规矩,误将一把折扇送与继父去当了度日,不想他竟被误会偷盗宫中物品,被官府所拿。希孟弄巧成拙,如今实在走投无路,不得已来求王学士,想请王学士帮他澄清此事,如有罪责希孟愿一人承担。” “原来是这样的事。”王学士责备道,“你也太不懂事了,不知道什么能当什么不能当吗?月钱不够还要当宫中折扇?” 希孟连忙跪下,低头恳求道:“王学士,希孟愿一人承担任何罪责,但求王学士救救他吧。” “唉,你起来吧。”王学士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希孟道,“其实也不是帮不了你,不过只有一个办法。我毕竟只是个画院的主持,管不了那些诉讼案件,相关官吏我都不认识,他们也都是不听我的。眼下只有官家总揽万务,无所不能,我或许能与他说上两句话,请他出面如何?” “官家?”希孟惊讶地抬起头,低声问道,“官家会理会这个事情么?” “我去说自然是会给几分薄面的。”王学士笑道,“不过有一条,官家说不定要亲自问你,到时候你敢见不敢见官家?” “嗯。”希孟点点头,叩首道,“希孟感谢王学士。” “快起来吧。”王学士扶起希孟,笑道,“受了你磕的头,看来我是不能不帮你了。这样吧,我现在就带你往文德殿去,这会子刚退朝,官家应该还在那里稍作休息。” “谢王学士。”希孟说着,连忙又要跪下。 “好了,别跪了。”王学士笑道,“你随我来吧。” 文德殿坐落于垂拱殿和紫宸殿之间,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稍作休息的地方,赵极退了早朝刚坐下呷了口清茶,便听得王学士求见。 只见王学士笑盈盈地走进殿来,赵极笑道:“王学士,你今日有什么喜事,笑成这个样子?” “臣没有什么喜事,陛下却有大大的喜事。”王学士笑道。 “哦?朕有和喜事?”赵极问道。 王学士使了个眼色,赵极立刻屏退左右,问道:“何事如此神秘?” “陛下不是一直忧愁如何向林希孟袒|露身份吗?正巧近日他家中出了点事儿,他的继父因为偷盗宫中物品被官府所拿。”王学士道,“倘若陛下此时能够以皇帝的身份出面相助,又以师徒情义加以安慰,臣以为这是陛下袒|露身份的最好时机。” “嗯。”赵极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王学士做事果然聪明,这的确不失为一良策。就按你说的办!” “那,臣这就去叫他进来。” “不。”赵极看了看身边的张公公,“张迪,去叫希孟进来。” 希孟在殿外等候着,听闻官家真的传唤,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张公公进入文德殿。 “拜见官家……”希孟第一次面对官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磕了一个头,就伏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平身赐座。咳咳。”赵极咳了两声,张公公连忙上前把希孟搀起来,扶到一旁椅子上坐着。 可惜,希孟还是不敢抬头看看官家是何模样。只是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呢。 赵极见希孟怕生,便开口道:“你的事,朕都已经知晓,刚才就已经命人传旨放了你的继父,你的那把扇子,过会儿给你送回来。” “谢官家。”听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希孟局促地咬了咬自己的唇,低着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过几时,便有宫人捧着一个匣子进殿,交到了张公公手中,张公公又捧着匣子放到赵极的案头。 “朕要来看看,这是怎么样一把扇子。”赵极笑着打开匣子,正准备和希孟打趣一番。 然而看到匣中扇子的一刹,赵极的满面笑容却一瞬间全僵在了脸上。 第16章 归家 赵极盯着匣中静静躺着的折扇,霎时间失了神。 这是自己送给希孟的第一把扇子,第一件礼物。 自己在其中倾注了多少心血与情感?这把扇子,也是可以拿出去当了的?希孟当真有这般缺钱么? 赵极的心像被刀子剜了块肉下来,十分不是滋味,默默地将扇子从匣中取出,抬头问道:“希孟啊,你很缺钱吗?为什么要当扇子?” “我……”本就不善言辞,希孟愧疚地低下头,十指紧握着抓皱了自己的衣角,却不知如何答话。 “我明白了。”见希孟为难说不出话来,赵极点点头,收起扇子道,“赐他千金,让他离宫去吧。” 希孟一怔,从见过官家这样的大人物,年幼的心本就被吓得懵懵的,加之长听人说君王一言九鼎,只道没有可以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跪下谢恩。 赵极心中更加愤恨,希孟果然是不记得师父了。不光当了师父的扇子,让他出宫去他也不知道舍不得师父向自己请求留下来陪师父,更不知道问自己要回师父的扇子。 果真,没有良心。 真是,白疼了他。 希孟回画院去收拾好东西,和王宗元道了个别,被王宗元抱着死活不肯放。 “希孟,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也待不下去了。呜呜呜……”王宗元抱着希孟哭道,“你不能走!我和你再找官家说去!要走我和你一起走!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去!” “宗元,宗元。”希孟道抱着他安慰道,“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了,你休假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儿呢。” “呜呜呜……希孟……”宗元抹了把泪水,对希孟道,“这一年来,我只当你一个人是好朋友。如今你要是离我而去了,这画院里剩下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干脆我们一起走了干净。” “宗元,别这样。”希孟道,“人生总会有分别,我们往后也不可能一直在一块儿啊。这是早晚都要经历的事情,你离开了这里也没有别处可以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吧。” “希孟,呜呜呜……” 凝和殿前,一树树梅花正盛,若天边的云霞落在了人间,化作一片花海。 往日总会忍不住驻足看花,只是今日希孟无心观看,背着行李走上重重叠叠的玉阶,问殿门口当值的李公公:“郑师父在里面么?”” “郑师父?”李公公摇摇头,“什么郑师父?不在里面啊。” 希孟默默无言,只是不舍地往里看了一眼,跪在殿门前向里叩了三叩,背着行李转身离去。 看来临走之前,是无缘再见师父的面了。 凝和殿内,赵极坐卧不宁,过不一会儿就要问门口的太监有没有人来求见。 “陛下这会儿又后悔了?”王学士笑道,“既然舍不得,刚才又是何必?” “刚才气糊涂了,现在不是在这里等他了么?”赵极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已经一天都没办法离了那小子了。走之前他总要来向师父辞行吧,一会儿留住他就是了……还有,刚才那件事你就别再提了。” 王学士笑着摇摇头:“官家,也是被迷了心窍了。” “你懂什么?”赵极道,“这是我和他的师徒之情,你是不会懂的。” “是是是。是师徒之情。”王学士口是心非地附和道。 “你敢乱说!”赵极指了指王学士,笑着低下头展开案上的扇子,凝眉注视着扇上十二只仙鹤,提笔在画中的云端又细细补上一只回首的白鹤。 “现在,一共是十三只鹤了。”赵极自言自语道,“希孟十三岁了呢。” “也不算小啊。”王学士笑道,“有些秀女也是十三岁入宫,陛下不也照样受用?” “王泽你再胡说!”赵极被王学士说得面红耳赤,呵斥道,“你出去看看有没有人来。” “是。”王学士起身去殿门外看了看,回禀道,“还没有人来。” “还没有人来?”赵极等得不耐烦了,拉起王学士道,“走走走,我们去看看,这小子真会摆架子,连师父都不知道尊重了。” 赵极拉着王学士到画院看时,希孟早已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桌案上的画作他自己都收拾干净带走了,而赵极送他的金银珠玉却没有一件带走的,包括“官家”赏赐的黄金千两。 赵极有火没处发,舍不得又不好启齿,盯着纹丝未动摆放在桌案上的黄金,嘴角微微抽了抽。 “要不把他找回来?”王学士久伴君侧,一眼便看穿了赵极的心思,轻声道,“臣可以将此事置办妥当。” “找回来做什么?”赵极不悦地转过身,径直往门外走去,口中隐隐约约恨恨地自言自语道,“走就走了!哼!” 王学士没有跟上,只是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闷声不响一个小肚鸡肠,这两人可真是一对冤家。 希孟背着行李回到他陈州门附近的“家”时,小小的木门上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再往隔壁老婆婆家里看一眼,门上贴着一幅绿色的对联,门口也不见了自己一回家就会摇头摆尾迎上的小黄。 一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谁知道,自己一生中能有多少个一年呢? 希孟没有推开自己家的门,而是走到隔壁老婆婆家的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那绿色的对联,眼前浮现起一年前,自己抱着芋头去老婆婆家吃饭的情景。 那个日光昏暗的傍晚,就是坐在这个房子里。小小的桌下,小黄抱着自己的腿使劲摇尾巴,老婆婆笑呵呵地坐在桌子对面给自己盛饭,说了那么多那么多关于自己日后的想法。 原来那时候不算孤独,如今,才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呢。 想做什么事莫说日后,谁能想见自己还有没有日后。 是啊,谁知道还有没有日后?日后再也见不到老婆婆了,可还能见到师父吗? 不知是感怀眼前的光景还是想到了疼爱自己的师父,希孟抬手抹了一把眼底湿润的咸涩,回头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咳咳……”长久没有人住的房子,到处都是灰尘,希孟被到处弥漫的灰尘呛咳了几声,抬头看看房子的各个角落里都已结满蛛丝,看来需要好好打扫一番才能住了。 从中午打扫到晚上,总算把房间收拾干净,希孟对自己一下午的劳动成果还算满意,忙了半天终于可以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只是在房子里翻来翻去,希孟也没有找到晚上可以盖的被子。从前的被子都被老鼠们咬烂了,自己也没有把画院的被子带出来,只得脱下自己身上的夹棉外套,给自己当今晚的被子。 月光穿过瓦片的缝隙,挤进了希孟本就促狭的小房间,希孟本已闭上的眼又睁开,看了看那透过瓦缝照在床前的冰冷月光,决定明天要把这个不速之客遣送出去。 明天,应该出去找点茅草修补修补屋顶了呢。希孟睡前这么想着,不久便抱着自己的棉衣进入了梦乡。 希孟又梦见了师父,梦见在凝和殿时,自己着凉的那一次,师父搂着自己睡的时候。 师父天天把房间布置得很暖,暖得人直犯困;师父天天喂自己喝药,还总吹一吹怕药汤太烫;师父天天搂着自己睡,睡前还给自己说故事。 这些年里希孟向往的却不曾拥有的父母一般无微不至的关爱,师父如数甚至加倍得给了希孟。 就像春风拂过,就像阳光洒落。 好温暖,好满足,就像在做梦…… 本来就是一场梦…… “呜——呜呜——” 窗外风声正紧,如同鬼魅呜咽呼号。希孟被透过墙缝的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堪堪醒了过来。 不复梦中的温暖,有的只是寒风萧瑟,棉衣单薄。 再冷也得好好睡着,明天还得干活呢。希孟默默告诉自己,要好好休息,明天好精力充沛地开始自己新一天的生活。 第17章 不舍 因为晚上太冷,希孟一夜翻来覆去醒了很多次,于是辗转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一披衣服起了床。 这么冷的天,活动活动可比在什么都没有的床上躺着舒服多了。 “希孟啊,你终于出来了!” 希孟刚一打开门,一双冰凉的手便握了上来,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就像抓住了个宝贝似的。 希孟定睛一看,竟然是画院的主持王学士。他冻得满脸通红,衣服上还沾染着一层浓重的寒气,也不知是在门外站了多久。 “王学士?”希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一是惊讶他怎么找到自己来的,二是惊讶他竟然会亲自上门找自己来。 “我是来找你回去的啊。你这孩子,陛下生气了你不和他认错也就罢了,竟然还一声不吭跑回家。”王学士埋怨道,“为了找到你啊,陛下让影卫几乎把东京城里每家每户的屋顶都给翻了个遍,我这才找到你家开的。怕打扰你睡觉没敢进去,就在外面候了两刻钟。” “陛下?找我?”希孟更加惊讶。昨天明明是陛下赶我走的啊! “让你走有时候是气话,并不是真的让你走。”王学士一边把希孟扶上马车,一边为赵极狡辩道,“比如你看见过没有?民间的夫妻吵架了,那丈夫耍脾气说,你给我走!他老婆怎么办?难不成还真回娘家去?脸还往哪儿搁啊?当然是死皮赖脸地求着和他重归于好啊。陛下也一样,就这么随口一说,并不是让你真的走的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希孟一纠结就喜欢啃指甲,想起师父说过的话,又把刚送到嘴边的手指缩了回来,揪着自己的衣角揉了揉,突然恍然大悟地问道,“让我求他的意思?” “呃……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吧。”王学士道,“反正一会儿和我回去,你千万别任性了。” “回去?”希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王学士在回宫的马车上,连忙道,“画还在家里,请允许我下去取来。” “我让人去取来吧。”王学士叹了口气,“你还是快点和我回去。不然,陛下不知道还要在书房砸多少东西。” “啊?”希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自己和陛下素不相识的,顶多就是一面之缘,他犯得着为自己砸东西? “你还不知道吧,陛下他就是你的师父。”王学士小心翼翼地看了希孟一眼,看他没有什么过于激动的反应,方才继续说道,“他一开始是怕吓着你,所以没有和你实话实说。这几年里他本来几次都想告诉你真话,可是一直没寻觅到什么适当的时机。所以,事情就成了这样……” “师父……陛下?陛下……师父?”希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之色,也没有惊慌失措的举动,只是淡淡地重复着这两个词,自言自语道,“那他到底是陛下还是师父?” “你师父就是陛下,陛下就是你师父。”王学士道,“哪里有这么问问题的?他自然两个都是。” “不,不一样的。”希孟认认真真地说道,“如果是师父让希孟回去画画,希孟一定要努力为他画最好的画;如果是陛下让希孟画画,那就……” “那就……”希孟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不画了。” 车外寒风凄厉,希孟那低低的自言自语声夹杂在隆隆的风声中,却仍旧清晰可闻,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王学士的耳中。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话的?”王学士笑着拍了拍希孟的小脑袋,“见了陛下可别这么瞎说。” 希孟和王学士回到宫中时,某人果然正在书房里摔东西发脾气,平日里那儒雅斯文的模样半分都寻觅不见了,像极了一只失了配偶的雄狮,能把胆敢近前的人都撕成碎片。 内侍们都只敢候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引起里面那位的注意,成为泄愤的对象。 这架势,十条命也是不够他杀的。 “李顺!狗奴才!”里面的皇帝怒喝道,“滚进来!” “是是是……”李公公吓得两腿直哆嗦,几乎是爬着走进书房里去的,一头就磕倒在地,“陛下,奴才在……”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欺瞒于朕!”赵极怒火中烧,顺手抄起桌上盛满墨汁的砚台就往李公公身上砸去,“希孟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来和他师父告别!一定是你欺上瞒下不来禀报!朕现在就斩了你!” “陛下冤枉啊……”李公公狡辩道,“奴才真的没看见过,真的没看见过林……” “闭嘴!”赵极指着李公公吼道,“来人啊!把这个净不说实话的狗奴才拖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 希孟随王学士走到书房门口时,看到的正是这李公公哭天抢地地被拖出去的一幕。 希孟心里一惊,刚迈出的一步又弱弱地缩了回来。 “王学士,那个人要去哪里?”希孟颤抖着声问道。 “回老家。”王学士隐晦地答道。 “看来他不太想回去。”希孟回头望着那个哭喊的人,听他口中还在念叨着“奴才不敢了”、“陛下饶命”之类的话,转头问王学士道,“陛下是希望希孟也这样说吗?可是希孟不会。” “呃……这个……”王学士笑道,“你还是快进去吧。” “嗯。”希孟点点头,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只听得里面一片“噼噼啪啪”摔东西的声音,不觉脚下的步子有些发虚。 还从没见师父发过火呢。哦不,他是陛下…… “谁!谁让你进来的!”里头正在发怒的皇帝觉察有人进来,“啪”一声砸碎一个琉璃盏在希孟脚边,“你们都给我滚!” “师父……”只是一日不见,真的就像一年那样漫长吗?希孟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发怒的男人,也许别人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很可怕,可希孟看着现在的他,眼中只有他那看似暴戾的目光中掩藏的无限失落与憔悴,心像被刀子剜着一样疼。 “师父!”希孟冲上前一把抱住赵极,清泪如泉般从眼角滑落,“师父别生气了,求您别生气了……” “希孟?是你?”赵极惊讶地回过神来,爆发的火山竟然被少年的几滴泪水瞬间冷却。 “嗯。”希孟点点头,撩开衣摆往砸满了碎瓷和玻璃渣的地上一跪,“师父,希孟知错了,您别再生气了。” “你快起来。”赵极的反应比希孟起身地反应要快得多,几乎是把希孟从地上抱起来的,望着他方才一跪在膝盖上留下的两道鲜红血痕,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能这样?膝盖都被割伤了。” “没关系。”希孟摇摇头。 “快坐下,师父给你包扎一下。”赵极把希孟按在椅子上,往凌乱的架子上去寻觅伤药时,才意识到药瓶子也早已在刚才的一场泄愤中被自己砸了。 然而此时又不希望有别人出现,赵极找了匹干净的白绢,将希孟膝盖上的血擦拭干净,再扯下一条细长的绢布,在他膝盖的伤口上缠了了一圈又一圈,生怕他的伤口再受到什么伤害,或是感染了什么不该感染的病菌。 “师父,膝盖快要弯不了了……”希孟哀求地看着赵极,“不能缠了。” “膝盖弯不了了师父抱你啊。”赵极宠溺地刮了刮希孟的小鼻子。其实,我就是故意的! 希孟看师父缠得高兴,只得任由他在自己膝盖上摆弄,把自己两个膝盖裹得像馒头一样动弹不得。 “哈哈,哈哈哈。”给希孟包扎完毕,看着自己在他身上的“杰作”,赵极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希孟绝望地往椅背上一靠。膝盖受伤了还能走路,不过现在好了,真的不能走路了。 赵极称,因为希孟膝盖受伤了不能走路,所以这几日晚上得歇在他的御书房里,暂时不用回到画院去。 希孟又过上了笼中金丝雀一般的生活,只能一天到晚窝在床上看各种图谱,研究历代名家的笔法,布局,设色,总结归纳,以便日后的创作用能够灵活运用。 这几日师父心情大好,在希孟面前总是眉开眼笑的,还动不动赏他吃这个那个,然而他又不说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值得他这么开心,希孟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希孟自己有分寸,他是皇帝,他不告诉自己的事情,自己不可以乱问。尤其是后来希孟从几个太监口中得知“回老家”原来是死的意思以后,生怕问得太多自己哪天也会被某人一个不耐烦下令“回老家。” 整天闲着无聊也是看书,这天希孟踮着脚尖在书架比自己人还高的一层上胡乱摸索,摸到一本手感略微粗糙有质感的小书,将它从书架上抽了出来。 这也是一本图画,然而画工却十分粗糙,一看就不是宫廷里的专业画师手笔,更像出自民间三流画师之手。 希孟好奇以师父的水平,怎么可能会收藏这样一本图册在书房?想看看封面,可是这书没头没尾的连封面也没有了。 整本书上清一色都是简单线条勾勒的小人图,小人简单粗暴到了眼睛鼻子直接是三个墨点儿的地步,有几页是一个持剑的小人,有几页则是两个小人在比剑。虽然画得粗粗暴一些,但是动作却极为传神。 希孟一边暗暗感慨这其实是一本有价值的好画册,一边学着画册里的动作,再将这些动作按照一旁的文字说明连贯起来,看看它画的到底是怎样一套剑法。 有些事情不试不知道,一亲身实践却会感受到其中无穷的精妙。希孟发现这套画册中的剑法竟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美而不失力度,轻盈而果断凌厉,忍不住将这剑谱上的每一个动作都默默记了下来。 希孟记东西很快,这小小一本剑谱,只用一个时辰便背在了心中。 学到想学的东西总是令人愉快的,何况这属于意外收获,希孟背完剑谱,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把书塞回书架上,其余的画谱也一概看不进去了,往书房门口蹦哒去,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希孟刚往门口跑了两步,就迎面撞见赵极笑嘻嘻地走进门来,恐他说自己不好好躺着,连忙转身就往回跑。 “站住,看见你啦!”赵极笑呵呵地对希孟招招手,“过来!你不是嫌一个人怪无聊的吗?我给你找来一个好玩的东西。” “是什么?”原本转头就跑的希孟又折了回来,跑到赵极身边乖乖唤了声“师父”。 “哈哈哈,去提过来。” 赵极一挥手,几个内侍立刻抬着一只大铁笼进了院子,放在院中的地面上。 待看清铁笼中是什么时,希孟瞪大了眼睛——那竟是一只通体晶莹如雪的白孔雀!只是,它还半大不小的,尾羽不长不短地拖在身后,像一位高贵的小公主。 白孔雀的双眸是淡淡的红色,如大雪纷飞的天地间,仙人偶然失落人间的两颗水晶珠,晶莹璀璨,神采奕奕。 然而它很骄傲,高高昂着它高贵的头颅,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 “喜欢吗?”赵极看希孟一脸惊艳地模样,心中暗喜。 “嗯。”希孟点点头。 “此孔雀通体雪白,世间罕有,乃是大越国进贡的。”赵极笑道,“喜欢师父便送与你养着,给你作伴如何?” “养它?”希孟看着那晶莹如雪的高傲物种,欢喜地眨眨眼,点头答道,“谢谢师父!但是不知道它喜欢吃什么?” “来,师父和你说。”赵极拉着希孟的手,往书房中走去,“孔雀食性杂,平时喜欢吃些青草和谷物,当然你也可以喂它吃果子,好像虫子也是吃的……” “唔……真好。”希孟暗暗庆幸,孔雀不挑食,真好养活。 这白孔雀,希孟一养便是三年,天天当师父一样伺候着它吃吃喝喝,它倒真当起了希孟的师父,天天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偶尔还会动情地给希孟抖开它那纯白无暇的尾羽来个孔雀开屏,以示对希孟悉心照料的嘉奖。 注:白孔雀是一种基因突变的孔雀,现代可以人工繁衍所以比较常见,可是在古代真的还是非常非常稀少哒~所以师父送给希孟的真是一个炒鸡稀罕的玩意儿~~ 二、少年狂 第18章 狂士 三年后 皇帝赵极不喜处理朝政,专爱弹琴绘画,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这日皇帝又起了兴致,让人抱出来一只色彩斑斓的绿孔雀,请画院的诸位画师们共同创作切磋。 画动物自然难不倒诸位专业的宫廷画师,即使孔雀的画法稍微复杂些,但到底万变不离其宗。 赵极还加了一条要求,得是孔雀走路时的姿态。 画师们心中暗笑,这实在是太没有难度了,不就是抬起一条腿的孔雀么?有什么难度可言? 孔雀大家都会画,然而如何在这么多作品中脱颖而出,大家便多花了一些心思。比如如何让孔雀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何更加炯炯有神,让孔雀那色彩斑斓的尾羽如何更加明艳动人,成为了大家着重考虑的对象。 然而当画师们把画作上交给皇帝品评的时候,赵极却眉头紧锁,连连摇头——竟然没有一个满意的! 现在,所有画师中只剩下希孟一个人没有画好了——希孟下笔特别细致,画画总是慢吞吞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希孟还在一点点上色,丝毫没有察觉大家都已经被淘汰了,一个个泄气的画师都地盯着自己,想看看自己是怎样的命运。 “希孟,怎生如此之慢?”赵极不悦道,“这般迟钝的速度说明你笔法实在有问题,快将画先呈上来看!” 看希孟还没呈画先被数落一番,几个画师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众所周知,皇帝师父最喜欢给林希孟找茬,最喜欢骂他这里不好那里不行,他们大概是八字不合的。 希孟连忙停下笔,把画纸交到前来取画的公公手里,默默坐在一边。 那么多别出心裁的画作师父都不满意,自己这幅上色都还没来得及上完的画他估计又要当中把自己数落得体无完肤。 反正三年来都习惯了,师父平日对自己很好,唯独在作画一道上十二分严格,一点差错都会当众责骂,令希孟十分难堪。 所以希孟养成了一个习惯,画画很慢很慢,每一笔都深思熟虑,力求不要出错,免得再被师父使劲嫌弃。 “还不错。”赵极看到希孟的画,总算微微点了点头,“这三年没有白伺候孔雀。” “敢问陛下这是为何?”几个画师不服气道,“林希孟之画并无出彩之处,陛下为何如此夸奖他而贬斥臣等?” “你等无所不知。”赵极放下手中的画纸,悠悠开口道,“但凡天下孔雀,走路都是先抬左腿。你等的画作中,孔雀抬起的都是右腿,唯有林希孟这一幅,符合孔雀习性。” 众位画师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赞叹:“陛下真是博学多识。” “虽然你勉强画对了。”赵极凌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希孟,仿佛能把他的心都给挖出来,“但是笔力不足,而且下笔太过小心刻意,绘画竟如同女子绣花一般!” “陛下教训的是,希孟受教。”希孟失落地低下头,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师父,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还不是被你嫌弃怕了? 傍晚,凝和殿前 “唔……”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手中提着个酒葫芦,东倒西歪地跟着几位宫人走在路上,不时举起手中的酒葫芦喝两口酒,喝了又一阵反胃要吐,“唔呕……” “米学士,到啦。”张公公把米弗引到殿前,伸手扶了他一把,“陛下等候您多时了,您快进去吧。” “呕……哈哈哈。”米弗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张公公的肩膀,点了点头,“哦……嗝……” 张公公被他那满身酒气熏得连忙闪到一边,实在不理解官家为什么喜欢这种人。 官家总是说这个米学士狂放不羁是因为搞艺术有才情,写字画画也能一样狂放不羁充满洒脱和力量,所以特别待见他。当然张公公心里是很不待见他,只是面子上不得不待见他。 “哈哈哈,陛下,参见陛下!”米弗与其说是拜倒在地,不如说是醉倒在地。 “米先生快快请起。”赵极亲自将米弗扶起,请他坐下,“朕请你来乃是为了一件事。” “哦?”米弗嘬了口酒,笑着问道,“嗝……是什么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希孟被人领到凝和殿前时,殿中竟然穿出一阵一阵欢笑。 这是希孟从未见过的事,有人敢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地大笑。其中一个,好像还是——师父? 今天是出了什么事?希孟好奇地走进凝和殿内,还没走过屏风,就听得里面师父问道:“希孟?是希孟来了吗?” “是。”希孟应声。 “希孟,快过来。哈哈哈。”里面的师父忍不住大笑道,“过来见过米学士。” 希孟走入殿中,不知道这位米学士到底是何等身份,自己到底是揖拜还是跪拜。正踌躇该如何拜见,只听赵极在一旁道:“给米学士磕个头,让他好好教你画画。” “是。”希孟朝醉醺醺瘫在椅子上的老者跪下一叩,“见过米学士。” “天哪天哪,折煞老夫也!嗝……”米弗东倒西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胸口道,“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应该是老夫拜你才对!嗝……请受老夫一拜!” 在希孟惊愕的目光中,一个醉醺醺的老者竟然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重重磕了个头! 一旁的宫女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哈哈哈。”只有赵极一个人见怪不怪地坐在一旁,对希孟笑道,“他就是这样的人,这一拜你就受了。” “是。”希孟貌似清楚了对方是何许人也,应该是个狂放不羁的名士,行为自然与众不同。便淡然受了他一拜,将米弗从地上扶起来,让他坐回到椅子上。 “希孟啊,以后就让米学士教你作画,将你那磨磨蹭蹭的毛病都改一改。”赵极道,“他作画不消一刻就好了,你学着写笔意,以后下笔也要果断些。” “是。”希孟除了乖乖答应,貌似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嗝……陛下。”米弗笑嘻嘻地伸出手,把希孟拉到自己身边,“臣不能就这么教他……嗝……要先和他亲一下。” 第19章 用强 “嗝……陛下。”米弗笑嘻嘻地伸出手,把希孟拉到自己身边,“臣不能就这么教他……嗝……要先和他亲一下。” “不行!”赵极十分果断地拒绝道,“除了这个,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陛下你说的啊!太好了哈哈哈!”米弗突然浑身打鸡血一般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掳过桌上一方名贵的砚台,抱着孩子似的抱在怀里,嘟囔道,“君无戏言,臣看上很久了,你一直不肯给我……这下是我的了哈哈哈……” 这方砚台乃是歙砚中的极品,自己爱不释手谁讨都不舍得给的珍爱之物……中了这老顽童的奸计了!赵极心里那叫一个懊悔,无奈地撇撇嘴:“好好好,归你归你。” “多谢陛下!”米弗赶紧把揣在怀里砚台,墨水顺着他长长的广袖滴滴答答流了出来也丝毫不顾,心里生怕赵极过会儿反悔,便对赵极道,“臣先回去放掉,等下再回来!” “哈哈哈,你还怕朕会反悔?”赵极笑着摇摇头,“好好好,你先去吧。” 希孟随米弗学画三个月,笔法可谓突飞猛进,不复从前的循规蹈矩小心翼翼,下笔大胆了许多,渐渐有了求新求变的意识。 赵极对他的长进颇为满意,特地赏赐了一大堆奇珍异宝,以示奖励。 虽然师父的赏赐一向很多,这回希孟却比往常都要欢喜——这次的赏赐中有一把龙泉宝剑,一看就是剑中极品。 自从三年前偷偷练了那本剑谱,希孟学画之余其实背着师父“不务正业”了三年,如今看到这宝剑,简直爱不释手。 正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希孟在翠幽幽的紫竹林里练起剑来。 大概是对剑术本身就天赋过人,三年过去,希孟的剑法早已纯熟于心,舞起剑来竟没有半点生涩之处,真真是无师自通。 身形翩若惊鸿在竹林间翻飞起落,剑芒矫若游龙在碧浪里翻腾呼啸,如入无人之境。 路过的宫人们都只听陛下最心爱的那片竹林里有“沙沙”声作响,一株紫竹“啪”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天哪,真是惨了,竟然有人砍陛下的这些紫竹……” “可不是,陛下养这片竹林来做笛箫用的,不让人乱碰的……” 几个宫人在竹林外窃窃私语。 竹林里,希孟一剑挥下,将那株砍倒的紫竹又切成了两段。 竹根部位适合做箫,希孟数了数,正好是九节,拾起来掂掂分量也很重,便从衣襟里掏出一把小刀,仔细将这截紫竹刻出六个小孔来。 因为箫刻孔需要测量箫身长短、孔距等长度来保证音准,希孟一没有尺子而没有律吕,全凭借自己的乐感和估算在刻这些孔,刻完之后果然有个音失了准。 第一次做箫没什么经验,导致宫音失了准,希孟决定避开这个宫音,给自己吹首曲子犒劳犒劳自己方才的辛勤劳动。 蓝天白云下,紫竹林里,松软的林间土地上,一曲天籁如水,向无穷的远方奔涌流淌…… “大王,您听见了吗?”竹林外,太师蔡俅抬起下巴指了指竹林里悠悠箫声传来的方向,“这里面就是大王您寻觅多年的人。” “哦?”自从四年前在青楼中见了那少年一面,完颜望就一直对当晚那个胆敢威胁自己的少年念念不忘,此番亲自出使大宋也是为了寻觅此人,听得太师说他近在咫尺,颇有一种天上人间之感。 “就帮您到这儿了。”蔡俅故意拖长声音,轻声道,“还是冰清玉洁,一朵白莲似的,您可好好爱惜。” “哈哈哈……”完颜望大笑道,“喜欢糟|蹋的就是白莲!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大王您慢用。”蔡俅嘴角一扬,悄悄露出一抹奸笑,转身离去。 这样,不论等会儿出了什么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希孟正在林中试弄自己的新箫,只听一个“沙沙”脚步声由远而近,那脚步既急切而又沉重,不像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也许是守林的太监,也许是一个大大的危险,虽然希孟不知道是谁,但是希孟不想被任何陌生人发现自己,免得横生麻烦,收了箫别在腰间便往竹林外走去。 那“沙沙”声竟然如影随形,跟着自己的脚步往竹林外走! 希孟有些惊疑,便加快了脚步,走到竹林外的路上。 “嘿嘿,好久不见啊。”完颜望背着手从竹林里走出来,眼前少年那英姿挺拔的背影与四年前那个半大的孩子真是大有不同——更加诱人犯罪。 希孟早就不记得这是什么人的声音,回头只见一个满脸胡茬的外族男子,想起这几日有金国使者来访,便礼貌性地对他点了点头。 “小美人,你可知道这四年,我想你想的好苦啊,嗯?”完颜望步步逼近希孟,“你有没有想我啊?嗯!” 希孟步步后退,转身道:“我不认识你何来想你?你没事的话,在下告辞了!” “诶?”完颜望一把抓住希孟的手,凑到了他耳边轻声道,“那边竹林里有好东西,我们进去玩玩?” “你放肆!”希孟蹙眉道,“没空奉陪,放开我!” “我才不会折腾你们汉人那套磨磨唧唧的东西。哈哈哈。”完颜望见劝说不成,决定直接用强,一把将希孟扯进怀中,钳制在自己怀里,“你自找的哦。” “你放开!”希孟一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那管竹箫,悄悄从腰间抽出。 “小美人,别害怕,我们去好好玩玩,你肯定不会后悔的,本大王的鸟一定大得让你大吃一惊……”完颜望伸长了脖子凑上前,在希孟细嫩白皙的脸颊上嘬了一口,嫌不够满足,便用沾满唾液的牙齿一口咬了上去。 希孟虽然十六岁了,但是赵极平日里连根指头都舍不得动他,别人就更不敢碰他,何曾让人这般玩弄过?顿时羞愤难当,一箫为剑一箫就往身后的人戳去。 “诶?”正沉迷于强吻的完颜望竟然一抬手就接住了希孟戳向自己的箫,笑道,“好家伙,真够长!你喜欢用这个?” “你!”希孟被他羞辱得俊脸通红,反手抽出长剑向完结望砍去。 完颜望没想到这瓷娃娃一样的人竟然不是一捏就碎的软柿子,连忙闪到一旁抽出腰间的弯刀来抵挡。 一个怒,一个欲;希孟输不起,完颜不肯输。两个人谁也不肯退让,花园中一派刀光剑影。 “呀,前面这是怎么了?”乔妃正陪赵极在花园里散步,见前面那激烈的打斗,连忙一脸惊恐地缩到赵极身边,弱弱地求安慰求保护。 赵极哪里有心情去保护她?只见和人大打出手的竟是希孟,连忙快步上前,呵斥道:“住手!” 第20章 临幸 “住手!” 希孟听得是师父的声音,赶紧收了剑势,完颜望是个外国人,本就没怎么把赵极放在眼里,还是一刀向希孟砍去,要和他分个胜负。 “嚯啦——”一刀在希孟左臂上划出一道尺长的深深血痕,希孟却如同没有感觉一般,依照平时的礼数向师父跪拜问安。 完颜望见砍伤了希孟,连忙把刀收起。 “你怎么……你!”赵极看着希孟这样子,又心疼又气。怎么就有这么老实的孩子,让他住手就真的挡都不挡一下刀,万一这刀砍在要害岂不是命都没了? “臣失礼了。”希孟又对赵极一叩,“请陛下降罪。” “敢在宫闱之中舞刀弄剑还和外国使臣大打出手,你真是胆大包天啊!”乔妃平日就对希孟嫉妒不满,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趁机骂道,“按照宫规,像你这样的人……” 赵极转头看了眼乔妃,示意她闭嘴。 乔妃连忙把没骂完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赵极问道。 “皇帝陛下,事情是这样的。”完颜望恶人先告状,指着希孟道,“这小……屁孩与本大王四年前就见过,那时候我去青楼嫖了他姐姐。他今天就来大打出手给他姐姐报仇!” “原来是这样,他可真是胆大包天哪。”乔妃附和道,“他姐姐不过就是个青楼里的下作女人,本来就是给人嫖的嘛……” 赵极看希孟暗暗握紧了拳,恐他忍不住愤怒又生事端,到时更加无法收场,便回头狠狠甩了乔妃一巴掌给他出口恶气:“你给朕闭嘴!朕可允许你发话了?滚下去!” “陛下……” “滚!” 乔妃撅起小嘴,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赵极指指希孟道: “希孟,去和贵使陪个不是,这件事也就罢了。” 希孟不动。 “你!”在宫闱里与外国使者大打出手,追究起来可以要了他的小命,为了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还耍起了脾气?赵极皱皱眉头,敦促道,“快去!” 希孟还是默然不动。 “你放肆!”叫了两遍都不听,赵极还从没遇到过敢这么不听话的人,又何况在一个外国人面前,真真是丢了自己嗯威严,指着希孟道,“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关起来!” 这么“恶劣”的行为,竟然轻描淡写一句“关起来”就完了,一点实质性的惩罚都没有,完颜望心里对赵极这般处理很不满意,然而对方好歹给自己留了几分面子,也不敢追究下去,万一把自己那点事儿抖出来就难堪了。 赵极刚说完把希孟“关起来”,心里就后悔了。他本来就受了委屈还受了伤,自己竟然还这么对他? 然而既然说了,好歹得先关他一阵子,不然显得自己太过反复无常。赵极掐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三个时辰就是酉时,三个时辰之后就把他放出来和自己共进晚餐,再安慰安慰他受伤的小心灵。 还有三个时辰,枯等实在漫长,赵极便把自己最信任的大臣蔡太师叫到花园里,和他一起在宴山亭品茶论画。 “陛下可知道希孟和那金国使者大打出手的真正原因啊?”蔡俅摇头道,“那金人,真不是个东西啊……” “哦?”赵极问道,“此话怎讲?” “希孟是什么都没对他做啊,是他拉拉扯扯图谋不轨,才逼得希孟和他大打出手啊。”蔡俅叹了口气,“希孟这么好一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四年前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和他打架呢?” “原来是这样。”赵极冷笑一声,“朕也纳闷希孟平时这么沉静一个人,怎么会和外国使者刀剑相见。真是好个恶人先告状!” “陛下,您看?” “明日就去把那人驱逐出境。”赵极拍桌子道,“不!现在就去!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这可要三思啊。”蔡俅道,“我们大宋与金国乃是友邦,不要为了这点事情破坏了和平友好的往来啊。” “那金国使者本来就傲慢无礼,如今竟然这般得寸进尺无法无天,再容忍下去像什么话,朕现在就要……” “陛下!陛下!不好啦!”赵极话没说完,张公公就急匆匆地冲入宴山亭中,“康王殿下把那个金国使者打伤了。” 赵极心中暗喜,问道:“所为何事?” “因为他与林希孟冲突之事。康王殿下说金国使者诬赖好人,就出手将他打伤了。” “嗯,打的好!”赵极笑道,“传旨重赏康王。那个金国使者,不用理他!” “呃……是……” “陛下……这……”蔡俅无奈地撇撇嘴,作为一个皇帝,这么做实在太任性了,可是赵极还真就是这种人。他不在乎怎么当皇帝,就在乎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好。 “蔡太师,我们继续说啊。刚才说到哪儿了?”这下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赵极心里格外舒坦。 “说到希孟……” “对,说到希孟啊,你觉得他怎么样?”赵极呷了一口清茶,轻声道,“对了,年纪是不是太幼?” “陛下,不小了,十六岁正是个好年纪。”蔡俅轻声道,“今日要不是他为陛下守身如玉,险些让陛下精心呵护的这块美玉丧于贼人之口。陛下如果真有心,还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哦?”赵极琢磨道,“不过他如今对感情之事还十分木讷,会不会操之过急?” “感情之事,本来就是慢慢培养出来的感觉嘛。”蔡俅道,“四年了,陛下对他何等恩厚啊?换成谁不对陛下感恩戴德啊?他心里肯定是有陛下的,这点陛下您尽管放心。” “他心里是有朕。”赵极点点头,“可是不是那个有法啊。他一直都叫朕师父……” “您说做他师父,他就认您做师父。要是您说要他做……”蔡俅挑挑眉,“不是一个道理吗?他为何不肯?有什么缘由不肯?” “道理是这样说啊,嗯。”赵极点点头,“四年了,还真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 “只要陛下您一句话,微臣来为您全权准备如何?”蔡俅讨好地笑道。 “好!只要你帮朕做成了,一定重赏!” “谢陛下!” 傍晚,凝和殿 “来,这边,这边走。这边,小心台阶。” 蔡俅亲自殷勤带路,希孟跟在他身后默默走着。 在这殿中学画四年整,希孟从不知道,凝和殿后竟然有这样一方温泉。 温热的水气氤氲,将眼前这池水渲染得亦真亦幻。四周是低垂的纱幔,纱外光景若隐若现,却又看不真切。身在其中,犹若步于仙境。 几个内侍上前将希孟的外衫退下,正要解了他的内|衣,希孟红了脸,连忙拉住自己的衣带不肯松手。 “哈哈哈,你们退下吧。”蔡俅在一旁笑道,“林待诏①他不习惯你们碰他呢。” 几个内侍闻言都退到一旁,希孟转头看了看这些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当着他们的面缓缓解开了月白的内衣。 那缓缓退下的衣衫后,露出了一片白皙而紧致的肌肤,每一寸都充满了均匀的美和力度,每一分美和力度都恰到好处。远观若云山玉人,细看是雨打芙蕖。乌黑的长发似一派墨云洒落腰际,衬得人粉面如雕,眉目如画。 蔡俅吞了口唾液,心道难怪赵极对此人如此上心。这世上果然有男人的身体,美到可以让男人也忍不住想占有蹂|躏。 希孟赤着脚一步一步往温泉中走去,这泉水不凉不烫,温度十分怡人,水面上雾气蒸腾,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几个宫人舀了水往希孟身上淋,几个宫人用花瓣往他身上洒,希孟靠坐在池边由人摆弄着,心里是一片空白。 为什么突然来这样一个地方?平日见师父都不必这么麻烦,今日见师父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得这样洗刷一番?师父要干什么呢? 一切都是未知,希孟懵懵懂懂地由人将身子洗刷干净,然后走出浴池,被人披上一件半透的雪白纱衣。 没有衣服了么?希孟迟疑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蔡俅。 “天热了,就这样穿刚好。”蔡俅点点头。 希孟咬了咬唇,只得回头随宫人的指引,往后殿走去。 蔡太师没有跟来,希孟前后左右簇拥着十二位身穿绮罗的宫人,她们手中提的琉璃百花灯色彩缤纷,照得前路迷离梦幻,恍如天宫。 希孟没有穿鞋,也不必穿鞋。通往后殿的一路都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金线绣着细细的花纹,在灯光下璀璨闪烁。 那金灿灿的光,闪得人有些眩晕,希孟闭上眼缓了缓,然而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觉得更加昏沉,就像脱了力一般,脚下直发软。 “希孟。”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摇摇欲坠的人儿,将希孟轻轻抱起,望房中走去。 五彩琉璃的灯光被隔绝在一扇精致的雕花木门外,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希孟搂着师父的脖颈,才能确定自己此刻是安全的。 赵极抱着被药物作用得柔柔软软的人儿,轻轻放在软榻上。 “师父,这是哪儿……” “我们的房里啊。”赵极对床上的人欺身而上,忍不住在希孟柔软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问道,“你想和师父在一起吗?” “师父……我好晕没有力气……明天再说……”希孟只觉浑身无力,伸手抓了抓,抓住了赵极的衣襟在手心里,“师父……” “有一件事情,一定要今天说。”赵极捧着希孟的脸,认真说道,“希孟,师父喜欢你,一直一直都喜欢你。” “师父……”希孟昏昏沉沉的,想了好久也没明白师父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懵懵地点了点头。 “希孟……师父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赵极轻轻扯开希孟单薄的衣衫,轻轻落下一吻,“好吗?” “嗯……” “啊……师父……痛……唔……” ①待诏:宋代对手工艺人的尊称。 第21章 远行 希孟是第二天早晨就决定远行的,他没有说别的,就说想出去走走看看。 赵极心里明白,他其实是想逃避自己,远离自己,然而赵极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的心远了,强留在身边又有何意义。 “他回来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还带了几本册子,剩下的什么都没带。”王宗元对来画院里询问的赵极道。 “他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赵极问道。 “少则三五个月,也可能是三五年。”杨宗元道,“没个定数的。大概等他看完了想看的,做完了想做的就回来。” “终究还是会回来的。”赵极轻声嘀咕着自我安慰。 “他说他做过一件很对不起您的事,在桌上放了一幅画给您。”王宗元道,“您可以去他房里看一看。” “哦?给我的?”赵极听闻有给自己的东西,连忙往希孟的房中走去。 希孟的桌上果然摆着一幅画,画中十二只仙鹤姿态各异,或振翅欲飞,过盘旋低徊,或仰天长鸣,与自己曾经送他的扇上之画虽不相同,却九分神似。 赵极将画卷好,宝贝似的握在手中,这是希孟临走送给自己的画,要拿回去好好挂在床头,每天睡前看醒来也看,就像时时刻刻看见他一样。 赵极回过头,只见希孟的房中有几只不起眼的木头大箱子,不知装的是什么画,估计是他平时的习作。 他平时都画了些什么呢?赵极好奇地上前打开那几只大木箱。 入目之物,令赵极不禁失色。 那一整箱一整箱的金银珠宝,都是赵极历年赏赐之物,他竟然分文未动,全如草芥一般堆在箱子里! 有什么说不上的东西郁结在心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赵极合上箱子,站起身来。 自己送他再多金银,对他来说还不及一分关怀来得实在。他需要的从来不是金银吧,可惜自己如今才看明白。 墙上挂了一支紫竹箫,赵极伸手去取下试了试音,宫音竟然错了几分。 等他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赵极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坐下在竹箫上仔仔细细刻了一丛兰花。那兰花的一蕊正好探|入五六两孔之间,赵极在那花蕊上巧妙地钻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小孔,使得宫音正好被校正道准确的音位。 大功告成,时间也转眼到了午后,赵极试弄了一曲《忆秦娥》,自己对箫的声色和音准都十分满意,才将箫挂回了墙上。 那孩子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的箫准了音,会不会又惊讶又兴奋呢? 泛舟江海,逍遥自在地度过余生,是多少人的梦想。 一个人走遍祖国的山河壮阔,把它们都画作图画,又是怎样一种成就呢? 漠北烟沙漫漫,少年笔下苍凉;三峡江流湍急,少年疾笔如飞;江南春雨濛濛,少年浅画水云,水云间残红青杏。 有时候一纸都装不下了,少年的才思就铺满千万张画纸,画纸像一只只展翅高飞的鸟儿,向四面八方,遥远的天际高飞而去。 希孟到各地画的山水均能穷形尽相,将千山万水囿于方寸纸间,依照地域的特色不断变换笔法与风格,收到各地达官贵人的喜爱,皆愿重金求购。 此时对师父分文不取的希孟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将自己的画作一幅幅卖出与人,毫无清高可言。 如果实现夙愿只有这一个办法,哪怕十年二十年,希孟也会把自己的画继续卖下去。 两年后,东京镇安坊 暮春的雨打落荼靡满地,戴着斗笠的黑衣少年踏着满地残雪往镇安坊中走去,雨帘遮挡了他的面目,只能见清瘦的少年若一株修竹,傲然伫立风雨之间。 “你说你赎谁?”听完少年来意,李妈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李诗诗。”斗笠下,那不见面目的声音低沉而神秘。 “李诗诗?诗诗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李妈妈看这人一身布衣打扮穷酸,头戴斗笠只身一人也没个奴仆,估计是个乡下来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或者什么江湖上目中无人的大侠,翻白眼奚落道,“您还是先给自己买身像样的衣裳再来说大话吧!我这里可不陪人开玩笑!” 少年从袖中取出一大叠纸放在桌上,淡淡问道:“够么?” 李妈妈凑上前一看,吓得差点尖叫出来。那桌上放的厚厚一叠,竟然都是万两一张的银票,桌上这厚厚一叠,少说也有上百张!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呵呵呵。”李妈妈笑呵呵地把钱揣进怀里,对那少年笑道,“少侠小小年纪就如此懂得风月,真是少年风流!以后一定大有前途!哈哈哈……现在就让诗诗和您走?” 少年没有答话,径自起身往后院李诗诗的住处走去。 虽然两年未见,然而过去的几年里,希孟休假时无不偷偷跑到这里见姐姐——她大概是希孟唯一真正能算亲人的亲人了吧。 “姐姐!”希孟推开那扇熟悉的门,熟悉的气息中,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希孟?希孟!”李诗诗正坐在镜前梳妆,猛然起身,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希孟,真的是你么?” “姐姐,我们走。”希孟一把拉起李诗诗往门外走去。 “等等!希孟,去哪里?”李诗诗拉住希孟问道。 “回家。”希孟道,“姐姐,以后你再也不用待在这个地方。再也不用了。” “希孟!”李诗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不是说,你不要受官家一分钱么?” “是。”希孟答道,“我没有。” “那你哪里有钱为我赎身?”李诗诗从头到脚地将希孟仔细端详了一遍,确定他毫发无伤,方才微微放心。 “这是我自己的事。”希孟道,“姐姐不用管。” “是啊,你长大了。”李诗诗微笑道,“姐姐管不得你了。” “姐姐?”少年明亮的眸子中掠过一丝疑惑。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会走的。”李诗诗走回梳妆台前,往凳子上一坐,“我宁可一辈子都在这里,也不会让你为我还债。” “你是我的弟弟,我不能养育你照顾你对你好,却一直拖累你让你为我受苦受累。”李诗诗说着,泪珠如雨般从眼角滑落,“希孟,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你……” “姐姐,别这么说。”希孟走到李诗诗跟前蹲下,用帕子轻轻拭去她满面泪水,“姐姐你还记得吗?六年前,在这里,弟弟是怎么说的?我说过,一定会救姐姐离开这里。” “希孟……” “姐姐,希孟向你保证:希孟一没有要官家一分钱,二没有干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请你相信。”希孟抬起头,恳切地望着李诗诗,“姐姐,我们回家去好吗?” 第22章 归来 皇宫,凝和殿 “什么?”赵极扔下手中画笔,不敢置信地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是……”张公公因为跑得太匆忙,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林待诏回来了。” 两年来从未笑得这般开心过,赵极连忙离了位置,也顾不得体面,一阵风般地跑出殿去。 两年了,希孟可有怎样的变化?是不是应该长大了许多? 赵极眨眨眼睛,那殿外跪的人,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殿前残春未尽,东风过处落花缤纷,少年一身干净清爽的粗布青衫,肩头落着几片粉白花瓣,更显得人清秀逸了几许。 转眼已经十八岁了,正是大好年华,他的面容褪去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伴随这暮春淡淡的愁绪,清雅得如诗如画。 “希孟,终于回来了!”赵极跑下台阶,将希孟从地上搀扶起来,高兴地点点头,“又长高了,都赶上师父了。” “师父?”希孟微微笑了笑,却笑得有些生疏。 “来,快进来。”赵极拉起希孟的手,往凝和殿中走去。 “不。”希孟摇摇头,后退了一步,“那里面的不是师父,我不会进去的。” “希孟!”两年了,还是如此难以释怀么?赵极叹了口气,“罢了,那你爱去哪里就往哪里去便是。” “那,希孟便回画院去了。”希孟向赵极微微一拜,转身便走。 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却惹了一肚子憋屈,赵极望着希孟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那背影和他的心一样,离自己越来越远。 希孟没有直接回到画院,而是去了司制坊。 凡是为宫中人做衣服身,都会将布料先过水,然后再量体裁衣,以避免做成的衣服因为缩水以后太小。司制房的庭院里,高高的架子上晾着五颜六色数不清的各式绫罗绸缎。 暮春的阳光已经十分温暖,甚至炙热,架子上的布料干得很快,一阵风吹过,那些水分干得差不多的轻盈布料便随风摇动,如梦一般轻盈飘逸。 希孟穿梭在色彩斑斓的绮罗之间,行走光影陆离的竹架之下,寻觅着他这一生最重要,最伟大的合作者——一匹绢,一匹适合工笔画作的熟绢。 希孟掀开几匹红红绿绿的绫罗,在架上觅得一块纯白如雪的绢布,一抬手将它从架上抽|了|出|来。 这是一整匹三丈余长的素绢,宛若从峨眉山巅裁下的一剪白雪,在千丈高的峰峦之上,伫立了几万年,笑看凡尘花红柳绿徒劳地循环往复,笑看人间繁华富贵转眼散如云烟,没有喜悦,亦没有悲伤。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朝代更迭,繁华褪尽,唯有江山依旧。这世上永恒永远,无穷无尽的,只有千里江山了吧。 希孟将三丈白绢攥在手心,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白云。那白云轻薄如丝,轻得就像手中这匹绢。 它好像没有重量,却可以承载江山的重量。 翰林图画院 “希孟?你回来了!”正在院子里逗白孔雀的王宗元大吃一惊,连忙走上前摸摸希孟的人,捏捏他的脸,简直怀疑希孟是不是假的,“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竟然回来了?” 希孟微笑:“是啊,我回来了。” “唳!”像是认出了主人,白孔雀一抖晶莹如雪的长长尾羽,抖开了一个典雅高贵的洁白扇面。 “哈,竟然开屏了!”王宗元惊讶地望着那对希孟开屏白孔雀,对希孟道,“你走以后它从来没开屏过。听说孔雀开屏是在求偶,你说它不会是喜欢你吧?” “宗元,你胡说什么?”希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纂着的几丈长绢,“它兴许是把这匹绢当做了同类。” “你怎么弄回来这么长一匹绢啊?”王宗元问道,“你想裁衣服?” 希孟摇摇头:“我要画一幅画。” “噗,你说什么?”王宗元被希孟的说法吓了一跳,“不会吧?我们就算画三尺长的绢,也起码要个十天半个月,你一下子拿这样一匹绢出来,得画多久啊?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吧?我看不画到你哭!” “多久都要画。”希孟抱着白绢回到房中,在地上铺开卷好,放在案头,“好啦,不说这个。你有吃的么?” “你饿啦?”王宗元笑嘻嘻地对希孟轻声道,“我买了个小锅,我们一起煮点面来吃吧?” 希孟点点头:“好啊。” 希孟确实是饿了,和王宗元两个人说干就干,在院里里架了口小锅,两个人围着锅自己煮面吃,甚至还就了点儿小酒。 “这个酒好甜。”希孟嘬了一口淡红色的酒汁,问道,“宗元,这是什么酒?” “这是我出宫的时候买回来的桃花酒,我特地藏起来自己一个人喝的。”王宗元道,“除了你,我谁都不肯的。” 希孟一笑,美滋滋地品着甜甜的桃花酒:“那就谢谢你啦。” “哈哈哈,和我这么生分做什么。”王宗元王背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大树根上,双手枕着脑袋,慵懒地抬头望着头顶透过大树枝叶只见缝隙那星星点点的阳光,“希孟,我们俩的日子都过成花儿一样了。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喜欢啊。”希孟点点头。 “要不,我们一起出宫去吧?”王宗元拉拉希孟的手,“我们一起去山里盖一间小房子,在屋子前种点蔬菜水果,养养花花草草和小动物,闲时一起喝点小酒,一起画画,我就觉得这一生很满足了。” “是很美好啊。”希孟遐想着王宗元说的生活,的确是逍遥自在,不由心向往之。 可是脑海中为什么会闪现师父的身影呢?和师父一起种花花草草,一起喝小酒,一起画画……可是师父,怎么可能和自己一起过那样的生活? “可惜不能够啊。”希孟摇摇头,“我们都不能够啊。” “我们再努力几年,攒点积蓄,一定能够的!”王宗元信心满满地拍拍希孟的肩膀,“我相信我们可以很开心地一起过日子!” “宗元,你不要娶妻吗?怎么会和我过日子?”希孟笑道。 “唉,我连个看上的姑娘都没有,娶什么妻?”王宗元道,“我看你估计也不喜欢女人,还是我们俩一起过算了吧。” “诶,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女人?我可喜欢我姐姐了。” “林希孟,你不害臊!” “哈哈哈……” 希孟和王宗元两人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聊着天,不觉便到了晚上。 两个人醉意朦胧里勉强洗漱完毕,就不自觉地钻进了同一个被窝。 王宗元喜欢抱着希孟睡,不停往他身边挪;希孟不喜欢给人碰,不停往墙边缩。最后,王宗元还是一把逮住了希孟,毫不客气地手脚并用把他压在怀里。 希孟无奈,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努力忽略掉身上压的重量,安然进入梦乡。 一觉不知睡到了何时,王宗元突然觉得尿急,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希孟温暖又舒服的身子,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去屋外上个茅厕。 王宗元推开门,深青的天幕上明月如银,在院中的地面上洒落一层皎洁白霜。 “你们这么早就睡了?”见门开了,王宗元一个人穿着中衣走出来,赵极走上前问道,“他也睡了?” “嗯。”王宗元被赵极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自去吧。”赵极没有再管王宗元,径自走进希孟房中。 希孟贴着墙壁挤在角落里,在床上睡得正香。赵极走上前,只见他身边的被子被掀起一半,露出了他的半边身子在被外,明显是身边还睡了一个人,那人起身以后没有为他盖回被子所致。 他竟然和王宗元睡在一起!赵极心里的醋坛子打翻了一地,俯身为希孟盖好被子,默然走出了房间。 第二日,凝和殿 “太师,朕想把希孟从画院调出来。”赵极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陛下为何突然决定把希孟从画院调出来?” “因为……”赵极想了想,十分委婉地说道,“因为文书库缺人。” “嘿嘿。”蔡俅久伴君侧,心领神会。文书库在禁中,离赵极的寝宫更近,赵极如此作为的意图再明白不过,“那陛下可以下旨将他调到文书库,以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啊。” “你先去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赵极指了指蔡俅道,“上回都怪你,要不是你让朕和他……他怎么会走了整整两年!这回你务必和他好好说,要是人再跑了,朕拿你是问!” “陛下,上回是臣没有把他的工作做好。”蔡俅连连鞠躬赔罪,“上回是臣的错,陛下不是罚了臣一年的薪俸了吗?这回臣一定把他说通,不然臣自愿罚两年的薪俸。” “好!你自己说的。”赵极点点头,“去吧,朕明天要看他心甘情愿地搬过来。” 第23章 作画 第二天,希孟果然十分自觉自愿地搬去了文书库,赵极心里乐得直开花,赶紧亲自跑过去看望。 文书库多是整理文书誊抄一类,希孟初到文书库也没什么工作需要做,况且赵极也没让人给他安排工作,又没了画院的课业,希孟便在桌上摊开自己那匹三丈多长两尺多宽的白绢,用狼毫蘸着淡墨勾勒起山水的轮廓来。 心中有千山万水,又何愁画不出方寸画布上的千里江山。 然而刚画了没几笔,希孟便察觉有人向自己走来,连忙收了画布藏在桌下的抽屉里。 “什么东西呢?拿出来看看?”赵极笑道,“竟然连师父都不给看。” “到时候会给师父看,现在不是时候。”希孟微笑。 “好好好,那我不偷看。”赵极点点头,问道,“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嗯。”希孟点点头,“这里比较闲,有空做自己的事情。” “哈哈哈,你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赵极笑着捏了捏希孟的脸。 “师父。”希孟从桌下取出一管竹箫,问道,“这是师父刻的花吗?” “是啊。”赵极心中暗暗得意。 “师父把音校得好准,谢谢师父。”希孟说着,准备把箫收起来。 “诶,别收了。”赵极拉住希孟的手,“给为师吹一曲。” “不要。”希孟摇头道,“班门弄斧,希孟不好意思吹。” “都是师父教的,要丢也是丢师父的脸。”赵极调笑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还是不要吹。”希孟摇摇头,“有那么多乐师可以吹给你听。” “你呀你。”赵极笑着摇摇头,“你在师父心里是唯一啊,别人吹得再好听也不能与你相比啊。” “说得这么好听也不成。”希孟笑着把箫藏到身后,就是不肯吹给赵极听。 “诶,不吹就不吹,藏起来做什么?”赵极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玉穗子,“看你箫上没个挂饰,这是为师闲时做的,拿过来为师给你系在箫上。” 希孟把箫递给赵极,赵极接过竹箫,把自己做的玉穗子在箫上系好,再递回给希孟:“系好了,给你。” 希孟接过竹箫,看着挂在箫尾上玲珑剔透的白玉穗子,微微笑了笑。 “还有一件东西,为师这里放了五年了,一直都没有给你。”只要能看希孟笑,赵极就挖空心思地想讨他关心,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放在希孟手中,“你还记得吗?” 希孟打开折扇,青碧的天空上,画的是十八只姿态万千的仙鹤。 “师父?”希孟惊讶地抬头看了看赵极,不是原来只有十二只么? “每一年,我都会在上面加画一只鹤。”赵极笑道,“现在一共是十八只,希望师父能为希孟画二十八只,三十八只,五十八只……一只画下去,哈哈哈。” 希孟微笑:“师父能画这么多形态各异的仙鹤,真的好厉害。” “你不是画了这么多形态各异的山吗?”赵极挑眉,“为师哪有你厉害?” “师父?”希孟疑惑地看着赵极。师父最喜欢花鸟和人物之类,自己似乎没在他面前画过什么山水。若说画过山水,都是自己离宫两年之间的事情,师父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希孟懵了,赵极笑呵呵地从袖中掏出几轴画卷,放在桌上:“你看是你画的不是?” 希孟摊开一幅画卷,那是自己过三峡时画的巴山蜀水;第二幅,是自己在华山下画的嵯峨高峰;又一幅,是自己在江南画的浅山细水…… 可是这些画都已经卖给人了啊。希孟疑惑地看着赵极,不知道该问他什么。 “这些,都是为师这两年派人去向各地官员重金收购回来的。”赵极宝贝似的把这些画卷卷好,藏回袖中,“那时候你不在身边,为师就想知道你的近况,看看这些画卷,就能知道你画了些什么,最近去了哪里,画艺可有长进……不过可别说,这两年里,山水绘画倒是进步真的很多呢。” “唉!你不知道师父那时候有多想你。”赵极叹了口气,拉住希孟的手,“以后不要再离开师父了,要是哪天想走,就带着师父一起走算了,师父陪你浪迹天涯。” “师父。”希孟感动地握住赵极的手,微笑道,“好。那下次带上你。” “好小子你还真打算再走!”赵极佯怒道,“你再走为师打断你的腿!” “诶?不是说好了一起浪迹天涯的吗?” “这个么……看你表现。” 转眼将近两个月过去,希孟的画已经打好线稿了。 触目所及,峰峦耸立,烟波浩渺。或有流水在山间回还,长桥横跨水上,山间居民自由来往;或有大船在水上停靠,船上满载的货物吃□□,观者仿佛能掂量出船的重量;或有亭台楼阁伫立山间,三两隐士把酒草檐茅舍下……三丈之绢,没有一寸角落不横生妙趣;三丈之绢,竟能画出江山千里的气概。 就要上色了,希孟反复端详着手中的画卷,决定用青绿作为山水的总基调。 青绿明艳而不俗,若能将着三丈白绢染作青绿山水,将是一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杰作。 此时的希孟自然不会意识到,他的名字竟然有一天,会随着眼前这幅画一起流传后世,彪炳千古。 希孟现在想的,只是怎么画画。现在他的眼里只有这幅画,这幅画就像他的生命一样重要。 画没有他的生命无以为画,他的生命没有画无以找到存在的意义。于是他的生命和他的画,就在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一场激烈地碰撞。就是那一刻的爆发,迸发出了短暂的生命中,最永恒的意义。 一百八十个日日夜夜,画家在水与墨的交融之间询问生命的意义,在毫端与绢的摩擦之间询问生命的意义,在在青与绿的层层渲染之间询问生命的意义。 最后他也许得到了答案,也许没有得到答案。 然而他的生命倾注在三丈余长的青绿山水之中,化成了生生不息的长度。 此时的希孟只是在画画,在他的眼里,无关当下,也无关后世。只关乎他的爱,关乎他的师父。 十八岁的年华,流传千年的画。 希孟积累着多年的绘画技法,在三丈长卷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群山冈峦连绵入天,三川四海沧波万顷,行船打渔,云树飞鸟,甚至山石每一寸明暗变化与肌理,都无不在画卷之间。 春去秋来的时候,满院黄叶纷飞,希孟决定把千里江山的天空染成淡淡的赭石色,与净丽的青绿山水冲突而和谐。 只差这最后一次渲染了,希孟落下最后一笔,仿佛完成了他一生,甚至整个时代数千年来的使命。 过去不会有这样精致这样壮阔的青绿山水,往后,也不会再有。 这注定是绘画历史上的一座巅峰。 注:《千里江山图》,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纵51.5厘米,横1191.5厘米,绢本,青绿设色,无款,据卷后蔡京题跋知系宋代王希孟所作,现藏故宫博物院。 第24章 画成 画成之后,无一败笔,气势磅礴,无懈可击。就连希孟自己都无处舍得下笔题款盖印,于是这长长一幅画卷,没有作者的落款,亦没有作者的印章。 希孟望着眼前这幅画,粲然一笑。忽然眉头一蹙,连忙用一块帕子捂着嘴,闷咳了几声。 这是他出宫那两年里,不分昼夜地作画时,落下的老毛病。 人一生的精力有限,艺术却浩如烟海,渺若星辰,无穷无尽。有有限的生命与无线的艺术硬拼,总有心力总有交瘁的一日。 希孟摊开帕子看了看,果然是一片鲜红的血迹。 把帕子藏到桌下抽屉里,希孟将桌上的画收起抱在怀中,往凝和殿走去。 暮秋时节,金风阵阵。虽然时时有宫人打扫,道旁银杏的落叶还是给小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色地毯。 触目所及,已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时而几片银杏飘落在衣上,落在怀里的画卷上,希孟也不去伸手拂拭,任凭它们飘然洒落,就像久违的好友相见,心里总有一层淡淡的温暖。 希孟毫未察觉,怀里的画卷随着秋风在他身后翩然起舞,赭石的天空和金色的天地融为一体,青绿山水在秋风里熠熠生姿。金色与碧蓝的碰撞,明艳而清丽,如同十八岁的翩翩美少年一样,风华不可方物。 正是大好年华,奈何金风易散。 赵极看到眼前缓缓展开的画卷时,几乎屏住了呼吸。 三丈余长,千山万水,江山无限。不论他身为一个精通书画的大师,还是身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皇帝,都不曾见过这样精美的鸿篇巨制。 《千里江山图》,古来唯一能与之抗衡的画作,应当是本朝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了吧。 只是眼前这幅画还多了几分超脱的大气,少了几分市井的味道。它不知是多少千多少万笔画就的,然而每一笔,每一画,都是作者的一滴血,一颗心。 真正的呕心沥血莫过如此,自古来能为艺术呕心沥血穷尽一生的人屈指可数。 “希孟,师父实在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赵极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感动无关其他,是对艺术的感动,是对艺术精神的感动。 有些作品需要年岁的积淀,有些作品却需要少年的激情。 当俗世的生命到了重要的结点,艺术的生命便会升华成永恒。 十八岁,也是一个人的永恒。 “希孟,师父相信,你一定会和这幅画一起,流传千古。” “师父,您说得太过了。”希孟笑道,“这幅画是送给你的。” “不,这幅画现在属于师父一个人,有一天也会属于整个世界。”赵极把画卷小心收起,放在案头,“师父一定会替你妥善保管,让它永远永远流传下去。” 流传不流传下去,希孟不在乎。 当有形的生命终结之后,无形的生命绵延不息,只是那时候世人一声声惊艳的赞叹,与当年的希孟哪里有半分关系呢? 这些虚无缥缈的将来实在不是希孟在乎的事情。 “师父,只要您喜欢便好了。”希孟道,“那些以后的事情谁也想不到,随它去吧。” “你画这样细致画一幅大作,一定非常伤眼伤身。”赵极拉起希孟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近日千万不要再作画了,还有,得好好补一补身子,晚上我让人多加些进补的食材,你留在这里陪我用饭吧。” “政和三年,希孟呈《千里江山图》,上大悦。” 赵极一高兴,就把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宠臣太师蔡俅。蔡俅说尽了好话,求着赵极要看一眼他口中那神乎其神的《千里江山图》。 “好好好,就给你看看吧。”赵极亲自起身到书架上宝贝地取下一只精致的镂空金盒,小心地碰出一卷绢布,看了看蔡俅的手道,“你先擦擦手。” “臣的手刚洗过,很干净。不过陛下如此宝贝,臣就再擦一遍。”蔡俅拿出一块帕子,把双手从手心手背到指尖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陛下您看现在可以了吗?” “哈哈哈,可以可以。”赵极满意地点点头,把画卷郑重地递到蔡俅手中,“拿去看吧,给你见识见识,希孟对他师父有多上心,哈哈哈。” 蔡京接过画卷,刚摊开卷首,便已经开始赞不绝口:“啊呀,好画!好画啊……” 赵极坐在一旁洋洋得意地笑着。 “陛下,这真真是一幅绝世好画。”蔡俅感叹道,“不过听说好画要有好字来配,不知林待诏怎么没有题款啊?” “这个……”之前想着希孟送给自己画高兴过头,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多,现在被蔡俅一提醒,赵极发现这画还真没有题款,便猜测道,“估计是他画高兴了就没在意这回事吧。” “臣有个不情之请。”蔡俅道,“臣以为,这幅画必将是一幅流传千古的旷世佳作。臣的字虽然一般得很,配不上这幅画,不过还是请求陛下让臣来给此画题上几个字。” “好,那好啊。”赵极点点头,“蔡太师的书法好,也算没有辱没了这幅好画。” “那臣就献丑了。”蔡俅去书案前,提起笔架上的狼毫,蘸墨在画卷留白之处挥毫写道:“江山千里望无垠,元气淋漓运以神。北宋院诚鲜二本,三唐法从弗多皴。可惊当世林和赵,已讶一堂君与臣。曷不自思作人者,尔时调鼎作何人!”①看到前面几句,赵极心中高兴得很,直到蔡俅写出最后“尔时调鼎作何人”一句,赵极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蔡俅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宠幸朝中大臣却如此在乎一个画师和他的画,实在是太玩物丧志了。 如果换做别人这么说,赵极一定愤怒地拉下脸来,可是现在这么说的是蔡俅,赵极最喜欢的朝臣,难得当做好朋友的人,寻思着也觉得自己最近的重色轻友确实有点严重了,心里顿时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陛下,让您笑话了。”蔡俅微笑着放下笔,“臣写心里想什么就写什么,这首诗看起来挺乱的。” “不不不,写得好,写得好。”赵极点点头,见画上字迹还没有干,便由它摊在桌上,拉着蔡俅在一旁坐下,道,“卿之前不是一直挺看好希孟,怎么如今说出这般酸溜溜的话来。” “唉。”蔡俅叹了口气,“臣就是嫉妒一下而已。画画又没有那么好本事,脸又没想那么好看,不知道该怎么讨陛下开心了。” “你呀你。”赵极笑着摇摇头,“这话说得更酸。这样吧,朕送你一件礼物,你要什么尽管说,朕都满足你。” “真的?”蔡俅连忙起身跪拜,“臣先谢恩。” “快起来吧。”赵极笑道,“平日送你礼物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 “因为臣这回特别高兴!”蔡俅满怀期待地看着赵极说道,“请陛下赐臣这幅《千里江山图》吧!” ①:根据《千里江山图》的字迹判断,这首题诗应不出自蔡京之手,蔡京应该是为画题跋。然而此处剧情需要,请大家谅解~ 第25章 尾声 “请陛下赐臣这幅《千里江山图》吧!” “你……当真很识货嘛。”赵极摇摇头,“此图朕可不能给你。” “诶?陛下不是要赏赐臣吗?为何又不肯了?” “朕说赏赐你,可没说赏赐你这幅图啊。”赵极道,“你要什么东西不行?为何要这幅图?” “陛下,臣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画,想带回去日夜瞻仰膜拜。”蔡俅叹了口气道,“天下皆知林待诏的画乃是出神入化的世间极品,大家都想求得一幅。奈何林待诏从不送别人画,卖也不卖,画全都到了陛下手中。臣跟了陛下十余年年,陛下您收藏着这么多珍贵的画作,一幅都不肯赏赐给臣和臣的家里人们开开眼吗?” “哈哈哈。”赵极乐得合不拢嘴,笑道,“这样吧,既然你这么喜欢画,朕送你一副对你来说更有意义的。” “对臣来说更有意义的?”蔡俅问道,“敢问陛下是什么啊?” “你过来看。”赵极笑嘻嘻地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摊开在蔡俅面前,“这幅画叫《听琴图》,画的是我们八月十五中秋那天在花园里的古松下小会的时候,朕在弹琴,你坐在一边听。算起来朕还是希孟的师父呢,给你这幅画怎么样,你不亏吧?” “天哪……”蔡俅目瞪口呆,连忙感激涕零地跪下磕头,“臣感动得无以言表,谢陛下,谢陛下!” “哈哈哈,快快起来。”赵极把画卷好,塞到蔡俅手中,“给你吧。” “臣一定将这幅画悬挂中堂,天天顶礼膜拜!” “哈哈,好啊……” 蔡俅把赵极的《听琴图》带回家以后,果然视若珍宝,天天膜拜,还临摹了好几次,都临摹得惟妙惟肖。 据说蔡俅喝醉时还将自己临摹的画作赏赐给了家里扫地的下人,那下人拿了蔡俅的画,在市场上得了几十两黄金,从此家境宽裕,扫地更加卖力。 初冬,文书库 希孟呕血的毛病没有好,反而一直在恶化。尽管《千里江山图》后,他真的没有再提过笔,过度的劳心费力却早已透支了身体。 上天似乎觉得他已经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他的艺术生命已经注定永恒不死,现在就要取回赋予他的尘世生命。 “咳……咳咳……”秋去冬来的时节,一时禁不住寒冷,身寒体虚,毛病便发作得更加厉害。希孟眼看着病情恶化只怕要瞒不住师父,决定第二次远行。 这次离开,希孟谁也没有告诉,只在自己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希孟说,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又很宁静的地方定居下来。 希孟说,他会等着师父卸下肩头重担那天,和自己一起浪迹天涯。 赵极看完信笺,默默望了一眼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信笺夹进了一本厚厚的书里。 又走了呢,这次是因为什么呢?赵极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回,这一回,中间不过隔了半年。 上回去了两年,这回又要去多少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赵极望着那漫天飞洒的碎玉琼花,似乎看见一位清瘦的少年,腰系一把小折扇,手持一管紫竹箫,箫下白玉穗随着少年的步伐轻轻摇曳着。 少年的背影很静,很静,静得和梦一样没有重量,独自在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翩然远去。 眼前,只剩下纷纷扬扬的茫茫大雪了。 希孟走后,赵极尝试着像上回那样让各地打听汇报他的消息,献上他的画作,结果竟是一无所获。 两年后,皇帝赵极退位,传皇位与十八岁刚成人的太子赵钦,被尊为太上皇。 据说赵钦哭着嚷着不肯当皇帝,觉得自己年纪太小,还应该请父皇多栽培几年,然而赵极说他十八岁不小了,还是执意把所有朝政大权通通扔给新皇帝,微服去了江南游历。 据说,赵极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不过,没有人知道他要找谁。 史官根本不会注意到一个十二岁入宫十八岁就离开的画师,何况宫里根本没留下他一幅画作,因为他的画作在太上皇离宫之时已被通通带走。 因此,画史也没有关于希孟的一星半点记载,人们也无从知道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存在。 然而赵极决心走遍这千里江山的每一个角落,找回他心目中真正的江山。 “希孟,你,才是我的千里江山啊。” 【尾声】 江南三月,红花绿柳,千里莺啼。 少年一袭薄薄的青衫,独自坐在湖边。春风迎面拂过春衣单薄,匀称的身材又显得有几分瘦弱。 少年修长的玉指间,握着一管紫竹箫,明澈的双眸望着湖水中明媚的春光,若有所思。 水风阵阵,湖光粼粼。湖对岸远远传来一声又一声殷切的呼唤。 “希孟!希孟!是你么!” “希孟!希孟……” 少年微微抬眸,望那湖对岸看去。 丽日下杨花飞絮。 恰若那年风雪漫天。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已完结~新坑古言《本公举乐意》正在连载中,欢迎围观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